看来褚熠与庭中这位,是结过不少梁子的。南山远远看去,看见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丫头做男儿打扮,腰间别着一条鞭子,骄横地叉腰站着。
她想起来了,这是颇让褚熠叫苦不迭的德安郡主,秦国公膝下的幺儿。
褚桢略微安抚了她两句,召众人上前,他看到南山,忽然一笑,柔如清冽波浪涌过她的心房:“南卿也来了。”
还不等她开口,齐王爷便把话给夺了,他弯弯的杏核眼里盛着一汪泉:“皇兄有所不知,南君一听要踢蹴鞠,舍了颂优姑娘和琵琶便来了。”
他稍停了一下,又兀自滔滔不绝道:“哦,皇兄不晓得颂优姑娘吧,那可是汴城新的花魁,才情绝艳,真可谓是花仙谪世,令四弟我无比倾慕。”
褚熠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骄横的冷哼,德安拧过身子便走:“沾花惹草的花心男人!”
齐王爷气结,褚桢从亭中走下:“罢了,你还要同一个小丫头置气吗?场上都已备好了,快同朕一起过去吧。”
褚桢今日一身干练的衣服,如南山那日在四照山巅看见他时一样,行动之间的意气,大抵如纵马红尘外,一轮夕阳照一抹斜影,一杆玉箫响彻天地寂寥。
他瞥一眼南山的腰间,淡淡道:“腰牌,记得每日都要戴。”
宫中院子极多,南山也不知自己去往哪处,褚熠意犹未尽,一路上向自己皇兄不停的夸赞颂优。这个花花公子最爱的事情是向别人夸女人,现如今已经夸到皇帝跟前了,可教南山一阵佩服。
到了球场时,只见场边立着两根三丈高的杆,上边两个球门,这唤作“风流眼”。褚熠带来的十个仆人分作两半,褚桢选出的十个宫女亦分作两半。
左边是褚熠做球头,带着南山,右边是褚桢做球头,带了个伶俐的小公公,一队各十二人,哪边进球多了哪边就赢。
烈阳当空,可消磨不了众人好玩的心。
齐王爷带南山来,便是让这个半吊子来搅局的,他还没有蠢笨到要夺皇帝的脸面。踢了半个时辰下来,南山已被自己逗笑了好几回,有她的脚法助阵,褚熠自然如愿的输了。
按规矩,输的一队,球头要吃鞭子,还要把脸上涂上白粉。褚熠笑笑闹闹地涂了个大白脸,惹得褚桢笑出声来。
众人玩的愉快时,德安郡主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嚷着要让褚熠吃鞭子:“齐王哥哥呢?愿赌服输,快来吃鞭子!”
褚熠还未做反应,德安的手便扬了起来,用力地将鞭子抽落。
那一声响亮的抽击声并没有响起,褚熠回身看,原来是南山一手抓住了鞭子。她只觉手心又是撕裂的痛,细细一看,那鞭上带钩,与那夜中的鞭子别无二致。
纵使德安蛮横,可还年少,她如此恶毒却是南山所始料未及。
褚桢见南山手上已有血滴落,笑容顿时隐去,他皱起眉,眼中三冬愠色将温柔的春河封冻:“放肆!”
陛下生气了,刚刚还吵闹着的奴才赶忙静静立在一侧。德安一时慌了神,忙放开那根鞭子,她瑟缩着站在一边,抽噎着道歉:“陛下,德安不是故意的。”
南山将鞭子收起,递给徐公公,那铁钩带出血肉,又在她将好未好的掌心落下一串新伤。
徐公公看她手心可怖,惊呼了一声:“哎呦!南大人这手!”
“传御医。”他早看见了,没好气的一句,细长眼睛垂下瞥一眼徐公公手里的鞭子,好看的眉拧起:“是谁,胆敢把这样的凶器交给郡主佩戴?”
不论是谁,今日估计是要倒霉了。可却没人说话,没人知道这鞭子从何而来,德安亦不敢说。
南山捏紧了手,疼痛教她脸色苍白,她熠熠星眸忽然垂下:“陛下,这是巡抚司用的鞭子。”
褚桢眼睛忽然一亮,转瞬又没了光芒,怒气像不经摔的花瓶一般被“巡抚司”三个字击得破碎,他看向德安,德安亦没有否认。
他眼睛更暗了,不是那样的气恼,也没有往日的风采。他淡然转身:“老四,你送德安回去吧。”
褚熠领旨,他颇为担忧地看两眼南山,便带着吓坏了的德安出宫去了。
没有人会倒霉,巡抚司也不会。
南山被他留下了,在皇帝不言不语的沉闷气氛下,太医谨小慎微地为她包扎好伤口。
褚桢一直垂眼看着,太医如何的疗伤,南山的伤口又是如何的惨烈,他睫毛如密布阴云,挡住了他眼中的太阳。
“如何?”他忽然开口问。
太医虽是谨慎,却也不过分害怕,只是本分地答:“南大人的筋骨倒是无碍,只是要受些时日的痛,便可以好了。”
“要我爱卿受痛,那还要你们太医院做什么?”他平淡一句,眉也未曾皱一下,却把太医吓得扑通跪了下来。
果真是同胞兄弟,褚桢一下露出的喜怒无常也是一模一样的。
南山肿着的手滚烫,心中却是冷的:“我是陛下的臣子,被鞭子抽了,陛下自然关切。可那鞭子若是抽在无辜人身上,陛下又作何感想呢?被无缘无故抽了都一样,都要疼的。”
褚桢没有说话,连看她一眼都没有,只是不可捉摸地看着远方。
“郡主今日敢挥鞭,是有人纵容她挥了千百次鞭,陛下既然可以容忍,为什么又要为了无法消除的伤痛迁怒一位医者呢?”
她在骂他,他听懂了,委婉一点,也可作劝谏。
褚桢没有生气,只是屏退了太医。他看一眼南山的手心,抬手抚了抚那,忽然他拇指用力按在了伤口上:“南卿,朕很喜欢你潇洒自得的样子,可你不许忤逆朕。。”
他是不是真的喜欢,南山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疼得够呛。
满脑子腐朽思想的南大侠的确是饱受忠君理论荼毒的一代,可她并不把劝谏当做忤逆。
他的眼神忽然又像那日夜宴上一样可怖,像深渊拉扯着她的灵魂,他冰冷的吐息蛊惑般拂过她的耳边。南山嘴里挤出一个字:“疼。”
捏住伤口的手忽然松开了,她连忙把手收了回去。
再抬头时,褚桢已经笑着,眼中光彩,可堪夺目一词:“南卿,朕前几日命人整顿藏书楼,得了一本剑谱。如今想来,倒是很合适赠予你。”
南山再次确信,皇帝陛下和宁王爷确是同胞兄弟,半分杂血也没有。
跳脱的陛下忽然横空一句:“你怎么想的。”
“微臣以为,陛下还是太过纵容郡主。”
“不是说这个。”见虽未见过几面,但皇帝陛下以为自己的殷勤献得已经够明显了,可这时要他说出来,他却又吐不出字句来。
“剑谱,宫里的剑谱应当是很好的。”
褚桢气结,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忽然想起那有伤口,又慌忙地松开:“朕是说……宫里怎么样?”
宫里怎么样?宫里还能怎么样!呆滞的南大侠感到陛下的不对劲,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对劲。
她马虎地答了一句:“宫里自然很好。”
褚桢叹了口气,或是功夫还不到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