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太久不做捕头了,南山觉得自己脑袋的确迟钝了,她那日查来查去,竟没有注意到这最显而易见的一点。
玉真说寇夫人喜欢焚香,尤其是送给玉真那种。照理来说,经过长年累月的浸润,就算不燃香,夫人屋里也该有熏香的味道。
而喜爱焚香的寇夫人,又怎会容忍一股盖过所有气味的檀香。
檀香的源头是屋里的一套檀木家具,样子精美,料材崭新,以南山的经验,这些檀木变成家具不过几个月的时间。
这套家具从何而来,原来的家具又到何处去?这是南山给自己找到的新问题。
这个问题很快便有了答案,因为这事在寇府里算不得秘密。
原来寇夫人在病中时,寇大公子的夫人李氏来过府上,说她这家具是槐树做的,又讲了一通槐树聚阴的道理。寇夫人当即便把那套槐树家具扔出去烧做了灰烬,而后来那套檀木家具,则便是这个李氏送来的。
寇夫人的确迷信,南山想起了她叫玉真不要砍树,古树都有精魄的事情。
南山当即拟定,要到秦国公府上拜访一下这位李夫人,还要将玉真同寇夫人用的香拿去细查,再来要拜托寇星驰把遣散的旧仆找回来。而那些五毒究竟从何处来的,她心中总还想不明白。
吹毛求疵的南大人还留给了寇府下人一个难题:“那烧了家具,总会有些断角吧?就是没有断角,也有灰吧?拜托各位,帮忙弄点回来吧?”
找灰?谈何容易。嫌晦气的寇夫人连槐木灰都不让在家中留,命仆人拉到城外的乱葬岗扔了。时隔半个多月,夏天又是多雨的季节,南山的要求已经不是苛刻了,而是有病。
仆人里无人响应她的“拜托”,就连季素都打退堂鼓,只有那个哭得最凶的小福,愿意引着她去乱坟岗找。
南大侠职业病很重,说一不二,当即就和小福出城去了,拜访李夫人的事情,便留给了季素。
出城门时,正逢夕阳西下。汴城北靠汴山山脉,东西则围聚起伏的小小山峦,唯有南方一片平坦开阔,汴河从城西流出后转向南方,静静流淌在这空旷的原野之上。
残阳如血,落日孤圆。
远方一线天尽头将天地分隔,大地寂寞无垠,在茫茫只见有两匹马儿奔驰而过。
南山策着马看那天,天边霞光艳丽,似乎是天宫着了火,这火无休无尽的要将所有宫阙楼台都烧成灰烬,金屋银瓦玉雕笼在火中绽出四射的光来,落得她身上尽是金灰。
小福骑马跟在她身后,出城不及半里,他便指着不远处说道:“大人,就在那。”
她骑马过去一看,原来这是一处低洼地,也不知是从哪朝哪代间便成了无名尸体的堆放之处。
小福也骑马过来,给她指了扔槐木灰的地方,他只引颈往下看了一眼便缩了脖子:“大人,天黑前没找到,咱们就回吧。”
他未听见南山回答,便扭头去看,只见马儿倒还在原地,马上的人却不见了。低洼地里突然传来她的声音:“你要是害怕,就别下来了。”
小福拼着胆子眯着眼再往下看,只见南大侠已经卷高了袖子站在一堆尸体中间,徒手在死人堆里刨开了。
这乱坟岗里的死人太多,从老到少,各式各样的都有,体面点的还裹着草席,全尸也算得体,大多是缺胳膊少腿的。苍蝇和苍蝇儿子遍地乱飞,乌鸦和老鼠群魔乱舞。
这一片血肉模糊,白天教人作呕,晚上就阴惨惨的吓人。
南山做捕头的时候,什么恶心场面没见过,就是和死人睡一夜她也不害怕。只见她拿起个胳膊一扔,再抬起个没脑袋的往旁边一放,尸山里突然露出一个熟悉面孔。
她想了想,这是同季礼去过的郑家酒户的小二,也不知怎么没由来便躺在这了。她叹了口气,既然相识一场,人死了也得帮帮忙,便驮着那小二的尸体上来了。
小福被这南山放他脚下的死人吓得半死,她只留了句“认识的,明天叫人来埋了”,拿了只火把便又跳下去了。
他哆哆嗦嗦守着这尸体,看夕阳已完全落下去,夜幕已经袭来。旷野寂静,鬼火莹莹,小福想了一百个故事,又是把自己吓掉了半条命。
南山在低洼地里,凭着插在尸体间的火把照明,勤劳勇敢的清理了半个月来堆积的尸体。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可算找到了几个家具的断角。
夜风在此处已变成了阴风,阵阵如索命的厉鬼,她长舒一口气时,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呼啸声音。
南山提剑一挡,微亮的火花刹那熄灭,一只匕首落在她的脚旁。
幽蓝的点点鬼火里,走来一个提着剑的黑色影子:“不愧是风雷剑的传人,果真可堪一较高下。”
“改日约吧,今天没空。”她看来人又是一副专业打扮,浑身漆黑只留一双眼睛,她笑笑:“死人看剑,不太值得。”
“哦?”那声音轻慢,韵味妖娆:“可我喜欢死人。”
那人走近了,南山看见那双眼睛,她曾见过这双眼睛,就在她到任的第一天,那驾马车内的那双眼睛。
那样的妩媚,她不会忘了:“属下是不是曾见过大人?”
黑衣人没有回答,而是霎时间出剑。
此人用剑的路数很怪,他的剑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却把人牢牢地困住。没有殊死的拼搏也没有畅快的交锋,少了激烈的刀光剑影,却不见少一丝一毫的危险。
软弱是最为致命的武器,抓住敌人不慎时的任何一击都将是致命的。
南山决意不让他软弱下去,她将十八式一剑乾坤尽数用出,用天下第一霸道逼软弱反击。黑衣人一时出手,便被她找到破绽,那剑快的无影,一剑便刺穿了他的肩膀。
黑衣人连受伤也未吭一声,乖觉的挣脱南山的剑,立即隐入了黑夜之中。
悄无声息间,又是一场生死较量。
她决意不再久留,捡起几块断角,腾空跃上来,把拿着断角的臭烘烘的手往小福面前一凑:“你快看,这桌脚是不是你家的。”
“是是是。”他不敢捂鼻子,垂下眼看了看,兰草花纹,铜钱街旁大师的刻工,半分也没错,便如捣蒜般点起头。
“看清了?”
“看清了,看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