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打道回府,想稍稍歇会儿脚,再去帮着季喜查那熏香。季府上树木如盖,还引有几潭清泉,闷热的风从这一过便成了清风送爽,比外边凉快了许多。
南山一身轻薄的衣服已经热的得微湿了,她同季素在前堂喝了两口冷茶,把汗阴干了,便准备出去。
还未起身,就听见府门口一阵杂闹,季老管家如洪钟的声音传来:“你们几个快去请郎中!哎呦,我的小姐哎!”
南山两三步便抢过去了,一个小仆人正背着季喜往竹柳小处走,老管家在后边老泪纵横的跟着。
“小姐怎么了?”她问道。
季素也赶过来了,看见自己小妹苍白着脸不醒人事,气焰一时三万丈高:“谁!谁把喜儿欺负成这样?”
老管家抹了抹眼泪,昏花的老眼里泪也浑浊:“小姐自己忽然晕倒了,我已经叫人去请老爷和姑爷回来了。”
“先别告诉老夫人。”她当机立断,又说:“老管家,你快去弄些解暑的东西来,小姐或是中暑了。”
季老管家当即便转身去了,南山和季素则同小仆人一起把季喜送回了房间。守在家里的鸾碧见了如此情形,哭哭啼啼了好一会儿,忽然听见床上的人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烦。”
事实证明,季喜并不是中暑,请来的老郎中喜气洋洋地开门出来,拱手道贺时,门外焦头烂额又沉迷破案的众人才知道,季喜怀孕了。
这自然是季府上上下下的大喜事,季老夫人高兴得哭了好几回,廉君也是一时没从当爹的惊喜里回过神来,在屋里走来走去,突然坐下来抱着季喜:“真是做梦一般。”
小两口全然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你侬我侬,尤其当时屋里还竖着季礼、季素和南山三条光棍。
不过好在三个光棍全然没有因此思及自己的单身生活很悲苦,一个比一个更加的高兴。南山同季素本来就有正事要做,在屋里呆了一会儿便要走了。
季喜忽然坐起来,说道:“先生,我帮你打听到了。城西的鸿雁坊,那的老掌柜说这香由一支南来的商队专卖,只不过这商队向来神秘,他不知道更多的事情。”
南山回头冲她一笑:“小姐你就安心养胎吧,给廉君生个胖孩子。”
季喜一下羞红了脸,她侧过身,把脸埋进廉君的胸膛里,嘟哝道:“生一堆也不要你管。”
因有了这件喜事,南山一下觉得夏天也不是如此烦躁了,竹柳小院的竹与柳也不幽静苦涩了,反倒是阳光斜透、甜得齁人。
她把仆人拿回来的两盒香拿上,准备同季素兵分两路。她始终是高兴,第一次办案时也露出笑来:“二公子,你去趟寇府,看看府上遣散的仆人回来了多少。还有要仔细问一问夫人房里的丫头,半个月前,李氏拜访时是如何情形,最好一句话也不要落下。”
季素得了差,立马便往寇府去了。她看看那两盒香,眼睛通透,静而无风般,关于京城中的人员来往,有一个地方知道的比谁都清楚。她决定回巡抚司,厚着脸皮找崔劢帮忙。
回巡抚司的路上,忽然下了一场雨,夏天的天气是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因忙着赶路而被淋成落汤鸡的南山刚到巡抚司时,天空已然一碧万顷,阴云散去,只剩几丝薄而透明的轻纱云彩。
崔劢平日无事时便在鹤峰阁里看书,这地方名字虽清新雅致,颇有十万丈天台的出尘韵味,可实际上,不过是一间两层高的小破楼。
她在外敲了敲门:“崔大人,我有些事找你。”
“进。”
南山推开门,看见灰扑扑的光里,崔劢正坐在案前写字,天窗里透过的一束光正照亮他的桌案。他旁边站着一个紫衣男人,被朦胧灰败的阴暗笼罩,教人无法看清面容。
紫衣男人忽然走过来,立于光下,他身姿修长,衣服在光下闪闪。南山一看,他一双世间唯有此物的极美眼睛,腰间一把如烟如雾的软剑,正是昨夜的黑衣人。
那紫衣男人长的清秀,唯一双眼狐仙一般妖异,他轻轻一笑,竟比女子妖娆:“在下陆耽,久仰南教头大名。”
“陆大人。”她回礼,脸上亦是淡淡的笑。
昨夜两人在尸山血海里搏命,南山还刺伤了他,此时他装糊涂,她便也不提此事。
崔劢搁笔,将一份折子合起,光照得他的脸更是白净如冰:“陛下召你过去,恰巧陆大人也去述职,你们可以同路。”
述职?这个人刚刚回到京城就来刺杀她?真是够清闲。能够动用陆耽出手,她已越来越怀疑是薛勉想要杀她。
可她并没有见过薛勉,她亦和薛勉无冤无仇,薛勉甚至帮她解过牢狱之灾。为何?真是奇怪。
若不是薛勉,事情更是可怕,那意味着巡抚司已超脱了薛勉的掌控。
南山看他一眼,他垂着眼,一句话也不多说。
倒是陆耽,往南山这走了两步,轻似猫儿一样没有声息:“南教头,你千不该万不该,要去惹那个小祖宗,这会儿估计正在陛下面前哭着呢。”
原来是德安郡主那个小恶霸去告状了,南山一哼:“他们这告状的本事,倒是一家强过一家。”
陆耽一笑,狐一样,瞬时又隐进黑暗里。崔劢好似没有听见他们的话,只问:“你刚刚说有事找我?”
她心中别扭,但还是没脸没皮的一口气把话说完了:“崔大人,属下想请你帮忙查查一个南来的商队,这商队专卖这种香。”
说着她便将两盒香放到一侧的桌上。崔劢淡淡:“分内之事,陛下已经命巡抚司从旁协助。”
陆大人在一旁手摇着风,笑着,都说这两人势同水火,可眼前不正好着呢嘛?他走到南山身后,消瘦的脸颊歪在她的耳侧:“南教头,若我是你,就把寇府上的仆人全拿来过一遍巡抚司的刑架,等他们都变成烂泥,也就真相大白了。”
崔劢忽然听见“嘭”的一声闷响,他抬头一看,南山正揉着手腕,而陆耽则吃痛的地捂着鼻子,他一松手,两道鼻血就流了下来。
“属下已经请寇大人召回府上的旧仆,不用巡抚司的刑架,属下也能问出个一二三四,就不劳陆大人费心了。”她转头狠狠看着擦鼻血的陆耽,陆耽亦阴厉的看着她。
崔劢对刚刚发生的暴力事件视若无睹,他站起来,黑色的衣裳离了惨白的光,走动时带着浮尘陷入晦暗之中。他将手中折子递给陆耽:“陆大人,注意你说话的分寸。”
语罢,他推门离去。
鼻血不再流的陆耽依旧没好气,他一把将南山扯出屋子:“走吧!陛下等着呢。”
他忽然朝南山一眯眼睛,眼里闪着兴奋又血腥的光:“看德安郡主那个小祖宗怎么折磨你。”
她笑着拧开陆耽抓住自己的手,一招豪气干云掌拍在他受伤的肩上:“陆大人,你还怕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吗?”
陆耽疼得嘴唇白了,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