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心事

两人并排走着,同去了承乾殿,只听德安在里边一个劲的哭,门口的徐公公为难地说道:“陛下正和几位大人商讨还土令的事情呢,谁知秦国公带着郡主便闯进来了,陛下正生气呢。”

“多谢公公。”她一笑:“烦请公公通报一声。”

徐公公进去没一会儿便出来了,带着二人一同进殿。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哭个不停的德安一看见南山,“嘤”的一声便没了声音。

秦国公一下接上了自己女儿的哭腔,干嚎着伏在地上:“陛下,老臣年迈,不中用了,就这样在家中被人欺负啊。”

褚桢转过身来,他的气恼已写了脸上,南山想要说话,却被他噬人的眼睛逼迫得噤了声。秦国公显然毫不知察言观色,还是一味哭着。

殿中阴霾环绕,殿外也开始电闪雷鸣,几个婢女赶快不动声色地点上蜡烛。褚桢不说话,殿中的阴霾越来越沉,秦国公哭了一会儿,不敢再哭了。

他颤颤巍巍说道:“陛下政务繁忙,老臣先告退了。”

陆耽无息的叹了一口,似乎在嫌这寇家父女太不争气,半根南山的毛都没碰着,还被陛下一阵气恼便吓得半死。

褚桢看着秦国公同德安拜退出去,坐在龙椅上,火烛摇曳,闪着他微垂眼里如杀人血夜的光。

陆耽往前一步,将折子举过头顶,开口了:“陛下,此次巡查的情况,臣已在奏折中写明,还请陛下过目。”

一个小公公跑过来,摘了他手里的折子,躬身放到褚桢案前。褚桢打开看了一眼,又合上了:“陆卿辛苦了,朕会细看的。”

“臣告退。”识趣的陆耽脚底抹油,跑了,留南山一人在殿前。

褚桢看着她,问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颇有眉目了,微臣以为寇大公子的夫人李氏与此案有莫大的联系,希望可以提审李氏。”南山被他看得有些心慌,便垂下的眼睛。

“你想提审李氏?”

“是,微臣想由刑部出面,提审李氏。”

“好,上来研墨。”褚桢想都没想便答应了。

南山走到案前,她伸手拿起一方描金墨,褚桢忽然拉过她的手一看:“还是留疤了。”

“微臣是习武之人,身上疤多着呢。”她一抽手,手却被皇帝陛下更紧的握住了。

“手这么凉。”褚桢转过头来认认真真地看她,她刚刚淋过雨的衣服刚被太阳烘得七分干。他忽然说:“你们都下去吧,再取身合适的衣服来。”

悄无声息间,殿上只剩下两人了。

她趁机想要把手抽回来,褚桢亦用力一扯,稳稳抓着她的手,五指钻进她的指隙间扣稳了。两人就这么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别扭地拉着手。

雨最终倾泻而下,酣畅淋漓的打着屋檐。殿中的灯火平静无澜,偶尔跳动一下,殿中两人长长的影子也跳动一下。

褚桢自己研墨,自己单手压平金龙镇纸。南山低下眼睛看,暖黄的烛光照着他,皇帝陛下一边写手令,一边不知为何开心的笑着。

向来临危不乱的南大侠脸薄薄的红了,她感到心突然跳起来,有几分是因为害怕,有几分又是别的道不明的感觉。

迟钝的她也感到,这绝不是一个昏君对一个佞臣的过分宠爱,何况褚桢不是昏君,她亦不是佞臣。

不一会儿,小公公把衣服送来便退了出去。褚桢终于松开手:“快换身衣服吧,等会儿该着凉了。”

南山拿着那身衣服,环顾承乾殿,皇帝陛下让她在这亮堂的办公场所换衣服?皇帝陛下是不是忘了男女有别?她颇为难地说道:“陛下,臣……”

“你要是害羞,就把灯都熄了。”他写完了手令,搁下笔,笑吟吟地看着南山补了一句:“朕绝不偷看。”

南山是彻底懵了,褚桢饶有兴趣地看她几眼,站起来把两侧的灯都吹灭。他一盏一盏灯的吹,殿里越来越暗,只有一层窗外薄薄的雨光。

他一回头时,发现南山已不见了,忽然梁上扔下来几件衣服。褚桢不禁哑然失笑,他本想逗逗她,没想到她倒是极有本事,直接跳上大梁去了。

他朝梁上大声说:“朕逗你的,殿里凉,你快下来,朕叫徐海领你去偏殿换。”

南山已三下五除二换好了衣服,她从梁上探出脑袋:“陛下,你怎么不早说呢!”

褚桢还想留她,可雨很快便停了,南山亦找了借口就溜。她将手令送到刑部,赶回巡抚司给孩子们上课去了。

晴雨交替的天尤为闷人,连风都懒惰的无力刮动,这样的天气最是催人入眠,上完一节剑课,南山已困倦的眯着眼。

她揉着脑袋往琳琅院走,想在这慵懒地午后,伴着烧红的天,美美地睡一觉。韩珍又在她身后跟着她,不近不远的,只要她回头,他就往能躲的地方溜。

她再次回头的时候,是在琳琅院门口,韩珍又想跑,她拖长了声音:“进来——”

玩捉迷藏也有玩厌的时候,她在院里坐了一会儿,韩珍还是没来,她想他是不会来了。南山转身,想要回屋,忽然听见身后扑通一声。

她回过头去,韩珍跪着地上:“教头,学生想学新的剑法。”

南山捏着自己的手,摩挲着已经发硬的血痂:“你昆吾剑法练的不错,再坚持上一两年,我就可以教你新的剑法了。”

“教头。”他忽然抬起头,恳请地皱着眉,泪忽然从他眼里滚落:“学生不想死。”

她的心骤然缩紧,或许是近来寇夫人案的杂思麻痹了她,她已然快要忘了这次皇帝巡视过后的一个月,便到了巡抚司大考的时间,她的很多学生快要死了。

年满十二岁时的大考,是这些孩子的生死劫难,若是没有合格,便直接派往各地暗杀穷凶极恶之徒,很少有孩子能活着回来。

巡抚司要的是杀人的剑,不是用剑的人。

她不觉握紧了手中的剑,这把剑她再使的出神入化又如何,她只有两双手,一条命,她救不了所有人。

纵然她是风雷传人,纵然她也未曾输过崔劢这个天下第一。

她脸颊微微颤着,剔透的眼中有千万种波涛在翻动,她决绝地转身:“你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