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笙叹了一口气:“你怎么可能找到他,在你白发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她猛地抬眼,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怎么可能?他是山鬼,他怎么会死?”
流笙看向窗外迷蒙的天,没有情绪的声音响起:“连神仙都会死,何况只是山魅。”
茶盏一晃,渐有画面浮现。
是幼时的她在东方城和父亲嬉笑玩闹的画面,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从来都不是东方城主,而是她的父亲。
东方城主表面与她的父亲称兄道弟,暗地却想尽办法想将医术出众威胁到他的父亲逐出东方城。她五岁那一年,他等到了这个机会。
她的确曾与东方宁玩耍时被他无意推下水,可真相是她溺水而亡。
少不更事的东方宁哭着将这件事告诉东方城主,他却利用这个机会教唆她的父亲偷走东方城珍藏百年有起死回生之效的仙药。
已经失去深爱的妻子,将全部爱与希望都寄托在女儿身上的父亲毫不犹豫便冒着被彻底逐出家族的危险偷出仙药,抱着她的尸体逃走了。
可那仙药的起死回生之说不过是传言罢了,她没有活过来。中年男子再无念想,跪在山神庙前痛哭流涕,却惊动了山中的精魅。
山魅无法理解人类这种撕心裂肺的痛苦,可他认识男子怀中的小姑娘。每一次她随父亲进山采药,总能在细密叶缝里发现刚刚能幻化为人形的他,朝他露出甜甜的笑容。
她是第一个看见他的人,他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就已经死去,他想要救活她。
山魅能够以自身的灵气为引,将生机转移,于是当男人将突然现身的他当作神仙,磕头求他救自己的女儿一命时,他没有拒绝。
将父亲的生命转移到女儿体内,她活了过来,深爱女儿的父亲却代替女儿死去。
她带着他的灵气渐渐长大,每一次进山他都能感觉到她。可山魅本不该和人有任何牵扯,为了不牵连到她,他每一次都要耗费灵气抹去她的记忆。
有谁知道,他有多希望她能记住他。
直到她被东方城主认出来,他们认为她的死而复生是仙药起了作用,便心生恶念打算将她放血炼丹,重筑仙药。
她曾以为是东方宁救了她,可如今终于看清,在那样漆黑的一个雨夜里,青衣少年携风雨之势而来,总是清冷的少年犹如修罗,抱着鲜血淋漓的她冲出了东方城。
她捂住嘴,眼角无声地掉下一滴泪,听见流笙叹息的声音:“山魅因山林精气而生,终生不可离山,一旦下山,便如同将树根从土里拔出,自断生机。”
伴着流笙缥缈的嗓音,长谙看见暗无天日的山神庙前,阿月不顾已受损的身体,以灵气为引,抽取半山树木的全部生机,转移到了她的体内。
他青衣之上的绿萝翠竹正在逐渐枯萎,就像他渐渐枯萎的生命一样。
而不明真相追过来的东方宁看见了全部。
他从父亲那里知晓她就是曾被自己失手杀死的姑娘,满心内疚怎能再下杀手,便将在林中所见一一告知东方城主,令东方城主放过长谙,转而对阿月下手。
东方城主早知山中有一片长满奇珍仙草的山谷,但每次寻药皆被山鬼阻挡,后来便也放弃,如今只要利用长谙杀掉山鬼,那片药田便能被他们占为己有。
于是东方城主故意诱导长谙想起已经忘却的幼时记忆,令她相信阿月杀害了她的父亲。而因阿月太过虚弱,那些被他抹去的记忆便渐渐被长谙想起。
她不愿意相信阿月对她的好皆是因为愧疚,可当她质问他时,他怎么能让她知道她父亲是以换命为代价才让她活下来的。若她知道真相,在今后的岁月里都将背负内疚与痛苦。
他只希望她能一世长安,哪怕她误会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至今仍不明白人类的情感,可他却愿意用性命来爱这个姑娘。哪怕陪她下山就会加速死亡,哪怕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之上,哪怕那一日她所有的笑颜都是伪装,可那是他最开心的一天。
他们一个向着山上,一个向着山下。每行一步,他的生命在流逝一分,每行一步,她的长发白了一寸。若她回头看上一眼,便能看见那个孤寂的青衣背影在渐渐透明,彻底消失于这人世间。
可她没有回头。
直到她走到山脚,山中燃起大火,那是他拼尽最后一丝灵气烧毁不能被人类得到的仙药山谷。山林毁,山魅亡,她的体内失去属于山魅的灵气,顷刻白发,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这样残忍,令人无法承受的真相。
她捂住眼,已无力哭出声,逃也似的离开了茶舍。
流笙望着她的背影,低低地叹了一口气。
这世上总有这样一类人,你永远不知道他有多爱你,也不知道他是怎样在爱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