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雯雯你怎么才来啊!”我五十步笑百步。
“那份礼物我觉得不够好,想再调整下,昨晚一改就改到了半夜,今早睡过头了。”
林鹿夏跟过来:“快别说了,赶紧换衣服,婚礼要开始了。”
婚礼仪式我是知道的,十二点整,酒店的大门关闭,灯光关闭,窗帘拉上,漆黑一片中只有星星点点的烛光,为的是让所有宾客们都怀着神圣肃穆的心情安静下来,气氛营造好后,大门就会缓缓打开,新郎新娘沐浴着白色光芒像是从天而降——其实不过是站在门外干等半天,我和刘雯雯作为伴郎和伴娘则陪同在一旁,四人会在音乐、鲜花和掌声中款款走过二十米长的红地毯,直抵婚礼舞台。
“你快去门外准备啊,还跟过来干吗?”我替鹿夏着急。
“不行,伴娘装刘雯雯一个人不好穿,我得帮忙……”鹿夏话还未讲完,刘雯雯尖叫着从厕所跑出来,我还以为她遇到什么变态狂魔了。
“我的包!我的包忘车上了!”她大喊。
“算了,别管了。”
“钱都是小事,包里还放着U盘,里面有我准备的礼物啊……”刘雯雯恼怒地揪着自己的头发,四下环顾,双眼一亮,“啊,司机,司机还没走!”
那辆出租车把刘雯雯送下来后似乎马上遇到一位新乘客,似乎是要去很远的地方,得事先商量好价钱,两人交涉了好一阵,眼看司机马上要发动汽车了。
“等下!师傅等一下!我的包……”刘雯雯一边挥手一边横穿马路。
一切发生得太快,大脑和眼睛根本来不及处理这个信息,只感觉近在咫尺的两米外,一个巨大的深灰色影子瞬间就把一个单薄的人影带走了,接着才是“砰”一声闷响在我耳边炸开。我没看到刘雯雯是如何被抛到天空又如何狠狠地坠落,我只看到那辆快递公司的货车在一阵尖锐的急刹声中缓缓停下。
“……不!!”很多年后,我都没能忘记林鹿夏那声凄厉而悲怆的哭喊,像是用尽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像是在我心里撕开一道口子。
——不。生命不应该这样脆弱,脆弱得前一秒还在跟你说“那份礼物我觉得不够好,想再调整下”的大活人,下一秒就变成一具四肢扭曲鲜血淋漓的冰冷尸体;生活也不应该这样残忍,残忍到你以为自己熬过了最冷的寒冬救赎了最深的罪孽,你以为自己终于有资格迎接更好的未来时,上帝它冷漠、高傲甚至慵懒地轻轻敲打了下命运的桌案,就将死亡赏给了你,还不忘微笑着问你:没想到吧?哈哈,我就知道你没想到。
刘雯雯终于拦住了即将开走的出租车,事实上,所有目睹这场惨烈车祸的汽车和行人都停了下来,当我因为恐惧而颤抖的身体慢慢恢复知觉时,林鹿夏已经跪在刘雯雯身边抱着她放声痛哭。她洁白的婚纱染上大片的殷红,那么美丽而妖娆。十二点整酒店的大门打开了,却跟计划中的不太一样,是由内而外被人推开,黑压压的人群从里头冲出来,唏嘘、惋惜、尖叫、哭喊、鸣笛、惊慌失措地指挥和呼喊,那一瞬间全世界的声音都向我聚拢,然后归于一个寂静的点。
林鹿夏像被人扼住喉咙,必须大口吸气才能保证自己不窒息,除了悲痛她再做不出任何反应。我挤进人群,眼看刘雯雯安静地躺在鹿夏的怀中,睁大的双眼里只有惊讶和茫然。我想笑,是的,我竟然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我不相信这是真的,那种恍惚的、颠倒的、怪异的滞重感太像一场梦。
刘雯雯不停溢出鲜血的嘴角微微动着,我慌忙俯身把耳朵凑过去,她的支气管严重堵塞,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瓦斯漏气声,可她还是用仅剩的一丝生命艰难地重复着一句话,终于,我听清楚了。
2014年5月1号12点零3分,刘雯雯死了,遗言只有两个字:我怕。
亲爱的,别怕。你要知道,你其实比大家都幸运,你走了,所以不曾离开,你放下,所以没有痛苦。天堂里的你会一直年轻,一直快乐,而人世间的我们却会一直老去,一直彷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