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越来越相信,所有事情都是注定的。”陈柏言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时,是深夜十一点。刘雯雯死去的第三天,也是下葬的前一晚。
按照以前的风俗,明天上午会出现一大群披麻戴孝的亲人,跟着一群敲锣打鼓放鞭炮的丧事队,他们组成一条白色长龙,抬着死者的棺材招摇过市地走完附近的几条长街,再送到深山里下葬。现在的星城不允许再这样做了,所以明天一早,刘雯雯的遗体会被送去火葬场火化,换成一盒骨灰,再送到规定好的墓地去。
如果家属愿意,也可以留一部分骨灰放家里。但我想他们应该没人愿意,我甚至怀疑,她冷血的家人连遗照都不肯挂出来——家里挂着年轻人的遗照是件晦气的事。
刘雯雯的奶奶马上要过八十大寿,不想把灵堂设在自家,陈柏言主动找他爸要了一个存放建材的空仓库,为刘雯雯搭建了一个灵堂。刘雯雯的家人非常感激,当然,仅限于口头上。
第一天,过来慰问死者家属的亲戚朋友们较多,刘雯雯一家人都守在灵堂,殷切地接待着,她爸拉着自己的小儿子见一个人就跪一次,一边哭诉着自己的女儿多乖多听话命怎么就这么苦,一边急切地收下对方递上来的白包。第二天,来的人不多了,他们也就不怎么演了,大部分时间都在灵堂后面打麻将,到第三天晚上,他们直接回家睡觉了。
晚上十点陈柏言给我打来电话:“最后一晚了,总得有人陪陪她吧。”
陈柏言开车接我去了刘雯雯的灵堂,是一间特大仓库,远远的,就能闻到金属和香烛混杂在一起的味道,冰凉、陈旧,还微微刺鼻。
我们拉开卷闸门,帐帘黑白相间地搭满了整间屋子,两盏摇曳的烛光显得单薄而哀愁。正中间是一口小巧的黑色棺材,棺材底部是制冷器,怕尸体放太久会发出异味。
我轻拍了下棺材盖,算是跟刘雯雯打过招呼了,走进灵堂后的内房,里面是两张没人收拾的麻将桌和七八张长椅,花生、瓜子、烟头满地都是,我脑中迅速还原了刘雯雯的家人是如何跟亲戚们在这里热火朝天地搓着麻将。当葬礼沦为一种形式,死亡不再庄严,反而成了儿戏,对于死者,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比这更悲哀的事。
我跟陈柏言搬出两张长椅,在仓库的门口坐下,这一带的门面都用来存放货物,非常安静。月光洒在行人寥寥无几的路面上,透着凉薄的静谧。五月夜风宜人,放在往常,这是跟一群朋友喝酒唠嗑压马路的好时间。可现在,这份安静让人难以忍受。陈柏言断断续续地讲着话,他说起第一次见刘雯雯的光景。
高一那年他随父母来到星城时已经错过开学,他是开学之后一星期才去学校报到的,那会同学们都混得很熟了,他成为转学生。
他是中午过来的,没人找他说话,没人邀请他去吃午饭。其实不能怪同学们冷漠,谁叫陈柏言那张天妒人怨的脸太让人有距离感了,而他的友善真诚和家财万贯还没有机会展示出来。接着是午睡,盛夏的午后非常炎热,头顶的四把吊扇都离他很远,大部分人都睡去,他依然燥热地清醒着。
这时教室的后门悄悄被人推开,两个女孩鬼鬼祟祟地溜进来,他来不及细看,一个是长发,一个是中短发,都很漂亮,从动作来看,长发女孩更加文静,中短发女孩稍显活泼。两个女孩分别在陈柏言的左右两边坐下,一边偷笑一边意犹未尽地隔空打手势聊天,似乎是之前去干了什么“坏事”。
刘雯雯就是那个中短发女孩,她很快注意到陈柏言这位新来的同学,并看清了他的脸。陈柏言礼貌地朝她微微一笑,因为太热,他发烫的脸看上去有些腼腆。刘雯雯整个人都呆住了,嘴巴张得老大,另一边的长发女孩林鹿夏以为她被在走廊上巡视的老师逮住了,吓得立刻趴在桌上闭上了眼睛。
“好帅!!”据说那声尖叫吵醒了全班三分之二的同学。
你看,那些藏在旧时光中的答案还是揭晓了,严格来说,当年先认识陈柏言的人是刘雯雯。只是,这些都不再重要。
“我越来越相信,所有事情都是注定的。”陈柏言平静地说出了这句话,我以为他只说了一半,等着下文。抽完手上的烟,他迷离的眼神已经飘忽到很远的地方,我才发现,这句话就是全部。
“注定?呵……刘雯雯做错了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对她?!为什么?注定……”说话的是大雄,不知何时他浑身酒气地出现了,手里还拿着一个快空的酒瓶。
像是刚经历一场枪林弹雨,跌跌撞撞地靠着隔壁仓库冰凉地卷闸门坐下,他现在一点也不像那个文质彬彬留学海归的高帅富,他就是一个自暴自弃、苟延残喘的酒鬼。
我知道,有生之年大雄最悔恨的事情一定是2014年5月1号的中午,自己为什么要去参加那个该死的会议,如果他能早一点来参加婚礼,他至少能在刘雯雯生命弥留之际陪在她身边,还或许,这场车祸根本不会发生。
讽刺的是,参加完会议后他打开手机,看到十几个未接来电。三分钟后他在自己医院的停尸间见到了刘雯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