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刚怎么回事,差点没把我吓死

我们待过的地方是三中旧校区,在南水镇的西边——我实在不习惯称呼它为南皖市。这里最初也算得上是热闹了,不过后来开发商看中了南水河沿岸,不多久就在河岸新建了无数高楼大厦和繁华的步行街,西边就渐渐没落了。

当我告诉出租车师傅想去老三中时,他摇头拒绝,直到我主动提出加十块钱辛苦费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没办法啊老弟,从那边一路回来根本拉不到客。”他并不知道我是本地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我解释。

三中旧校区像一个迟暮老人,静静伫立在黄昏中。

我跟简凝拉开学校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过杂草丛生的足球场和屋顶塌下大半边的礼堂,来到四层教学楼。爬山虎已经爬到了楼房的正面,满墙都是枯黄的藤条印迹。

可惜楼道被一大堆废课桌给堵死了,似乎是考虑到安全有意为之。西边的太阳即将隐没,投射过来的阳光笼罩着一层阴森的血色,老实说,这地方已经勾起不了我任何的恋旧情怀,只让我联想到一些毛骨悚然的鬼片情节。

这种恐惧直到我们去了学校后门的山脚下才消失。

后山几乎没变化,还是那片宁静清澈的小湖泊,或许我更应该叫它小池塘,它已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大。池塘的老朋友,那棵活了很久很久的巨大银杏树也还在,像个年迈却依然优雅的老骑士笔直地守在一旁。

正是新旧交替的季节,池塘水面上还漂着来不及腐烂的枯黄树叶,树上却是茂盛的新绿,潮湿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吹起,捎着那些陈年旧事从四面八方铺面而来。

五年前,在我跟陆笙南还很相爱的时候,准确说,是在我们都还很年轻并坚信彼此很相爱的时候,常会逃课来这里。

一般都是她敌不过我死皮赖脸的怂恿,任由我把她拽离教室,躲开学生和老师的眼睛,悄悄跑来这座小山脚下。我们会站在树下青涩地接吻,再靠着大树坐下,翻出书包里的零食、CD机、漫画和小说,慵懒地打发着时间。

那时候的陆笙南喜欢一边听着孙燕姿的歌,一边在精美的牛皮日记本上写日记,她柔软的黑色长发铺展在我的胸口,散发着茉莉清香。每当我想垂头偷看日记时她就会蓦地起身,大喊一声“喂”,我只好乖乖别过脸,继续贪婪地玩弄她的头发,或者抢走她的一个耳机。

直到夕阳温柔地笼罩整个世界时,她才心满意足地轻轻合上日记本,接着再后悔地撇嘴抱怨:“明天肯定会被老班骂死的,下次再也不来了。”“好,再也不来了。”

我笑着答应,那时我从不害怕会没有下次。那时候,下次并不是一个奢侈的字眼。

“就这。”我花了点时间,在银杏树干上找到自己跟陆笙南的名字,它们的位置看上去偏低,大概是因为我比六年前的自己要长高不少。那年我花了半小时才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笔画,如今被岁月冲洗得只剩下一些浅淡的印痕。

简凝眯眼打量了会,随后从包里翻出一把多用指甲刀,顺着陆笙南三个字的笔画刻起来。见我不解,她淡淡解释:“别这样盯着我看,我答应了她的。”

“答应了什么?”我问。

“她希望这个名字能一直存在。照我看,再过几年肯定会消失。既然来了,就顺手帮她加深下好了。”我怔怔地看着简凝一笔一画地刻着,鬼使神差地拿出随包携带的小刀,将自己的名字也认真地加深了一遍。

大功告成后我们退后几步,她拍着衣袖上粘着的木屑,我则满意地打量着自己重新加工后的作品,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那一刻我又忍不住缅怀起过往,我当然明白岁月不能回头,但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年的自己和陆笙南能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走下去,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我们真的还相爱着。

离开三中老校区后我开始考虑今晚的去处,现在别说回汽车东站,就连能不能等来一辆带我们离开这的TAXI还是未知数。偏偏这时还下起雨,不是春天惯有的那种连绵细雨,而是大颗的类似雨夹雪的小冰雹。我们被迫走进一家被扫荡一空的小超市,都是些即将拆迁的空房子。

天色渐黑,简凝不知何时蹲在了地上。当我发现时,她的脸已经苍白如纸,她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双肩,剧烈地战栗着,仿佛身体随时会散架。她想张口说话,喉咙却似乎被人狠狠掐住般,发出很怪异的嘶哑声。

我慌忙蹲下扶住她,她浑身发烫,面色狰狞,身体轻微地抽搐着。

“简凝,你没事吧?喂!简凝你别吓我啊……”我心急如焚地掏出手机拨110,她及时阻止了我,抬起手艰难地指着跌落在地的黑包。我反应过来,赶忙抓过包一顿乱翻,手机、钱包、口红、万宝路、钥匙、打火机、镜子、手套……终于翻出了一个乳白色的小药瓶,上面没有任何贴标,我拿到她眼前问:“这个?”

“两……两颗。”这几乎是她最后的力气。

我赶忙拧开瓶盖,倒出了两颗蓝色药丸在手心,又拿出自己包里的矿泉水,小心翼翼地喂她吞下去。随后她闭上眼,呼吸慢慢平复。

我安静地守在她旁边,盯着她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过了很久后她才恢复正常,她睁开了眼,像是获得了新生般。我刚松一口气,她就突然挣脱开我,然后冷冷地站起来,背对着我走到了门口。

“你刚怎么回事,差点没把我吓死。”我起身追上去。

“没事……”

“你究竟有什么……”病字还没说出来,她便急切地打断了我,“跟你无关吧。”她没回头,连声音都变得冰冷倔强。我犹豫着,嘴边的疑问还是吞了回去。从来没人能勉强她做任何事,回答任何问题,这一点我早有领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