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回不了家,只能就近找到一家旅馆住下。
其实也不是正规的旅馆,就是一家人用自己的民房改建成的招待所。老板说这里再过两个月就要全面拆迁,居民都走得差不多了。
空下的大片楼房反而成了年轻人来找刺激的游乐场,常有人半夜来这玩什么找鬼游戏,也有不少人中途会被吓得鬼哭狼嚎要退出,于是他这个供人临时睡一晚的破旧旅馆应运而生了,当然他还有三张出租的麻将桌,供人通宵娱乐,自己还提供夜宵。老板解释着这些时颇为激动,大概很为自己的商业头脑自豪。
我们在他那吃了一顿手艺平平的晚饭,然后别无选择地住进了一间只有木板床和白炽灯的小旧屋。老板给我们提来了一个开水壶、两个一次性纸杯和一床干净的厚毛毯,随后他又扛来一捆干燥的木头,指着墙角一个火炉灶说:“没空调,冷的话就烧柴,比什么都管用,保证一晚上都暖和。厕所在房间外的走道尽头,半夜别随便开门,这里睡的客人乱七八糟,万一出事了可不好。明天上午十点我会来敲门。”
老板熟稔地交代完注意事项后就离开了,关门前他不忘暧昧地含笑补充道:“有什么需要的话,我就在楼下。”
“等等。”刚要关门,简凝又不客气地喊住了老板,“有酒吗?”
“只有白酒。”
“也行。”
用老式大酒坛酿好的白酒,老板送上来了两坛。门关上半响后,我跟简凝才面面相觑地松了口气,总算不用担心冻死街头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狂风拍打着摇摇欲坠的玻璃窗,我在想搞不好半夜“哐当”一声它就会碎了。
简凝看着那张小木床,眉间是掩饰不住的嫌弃。我倒上一杯热水端给她,几乎有点幸灾乐祸——这种环境对我来说反正是没问题的,她受不了也是拜她自己所赐。如果不是她的突然提议,我们现在已经回星城了。
她也不知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朝我投过一个冷眼,抓起毛毯披上,懒得再看我。
温度随着夜色的加深越来越低,我只好照老板说的生起了火。火苗随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很快蔓延出一个旺盛的火堆,房间立刻变得温暖,并摇曳着一层金灿灿的橙黄。
简凝只坚持了两分钟,就缴械投降了。她那么瘦,肯定很怕冷。她别有用心地关掉了电灯泡,轻轻踱步过来,在炉子旁坐下。似乎为了表示自己不会白分享我的劳动成果,她把毛毯分一半给我。意外的是,把毯子分给我的时候,她的头居然很自然地靠在了我的肩上,之后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她早就累坏了。
我迟疑了一下,有些僵硬地伸手从毛毯外面搂住她的肩,她身体微微一弹,还是接受了这个暧昧的回应。随后,温暖很快包围了我们。我有点渴,想起身倒杯水,又不想破坏这一刻的温馨,最终放弃。
后来我们就倒了两杯白酒,小口喝着暖身。不想这白酒还真是出奇地烈,一杯下来,我整个胸膛都被酒精烧得厉害,纯粹是硬撑。简凝更是全程皱着眉头,但依然一口气喝了两杯。直到她止不住地咳嗽起来,这才被迫放下了酒杯。
我轻轻拍着她的背,没一会,她说话了。
“小时候,还没跟妹妹分开时,每天早上都要吃吗妈冲的鸡蛋粥。我跟她同喝一碗,我总跟她说:你是妹妹,我让你先喝。每次她都特别高兴,端起碗就乖乖喝起来。其实我不过是讨厌鸡蛋粥上面那一层凝固的蛋黄。上小学时,班里有个男生喜欢她,天天缠着她。我就跑去告诉她,那个男生的爷爷以前家里是地主,书上说过,地主都是坏人,所以你不能跟坏人的孙子玩。妹妹很天真,完全相信我的话,以后再没理过那个男生。那个男生失落了一阵子,很快就跟我好上了,我跟他每天腻在一块。后来我妹妹终于发现不对,跑来问我:‘姐姐,你不是说他是坏人吗?为什么你还跟坏人一起玩。’于是我大言不惭地告诉她,‘姐姐不怕坏人,姐姐要保护你,姐姐怕他害你,所以更要看紧他。’那个傻瓜又轻易相信了。她总是那样,眨着一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毫不犹豫就相信我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言。”
简凝说到这出神地笑了笑,“你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些吧?其实我也不清楚。可能,觉得还是得让你知道下我是坏人这件事。从小到大,只要妹妹喜欢上的东西我都会想方设法夺走,玩腻了再丢掉。偏偏我还喜欢打着保护她的名义去抢,这样,她不但不恨我,反而加倍感激和信赖我。我最喜欢看她天真无邪地叫我姐姐时的样子,顶着一个笨笨的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每每那时我就忍不住在内心狠狠地嘲笑她、践踏她、瞧不起她,并且特别愉快。”
突然之间,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简凝提高了声音,情绪有些失控,“可是,我也爱她的啊!我比这个世上任何人都更爱她。所以我才希望她能一直像个傻瓜一样活在我的保护下。直到有一天,她喜欢上了你,那之后无论我如何阻止,无论我说了你多少坏话,她都不肯再听。我们甚至为此反目成仇……”她咬牙切齿地瞪着我,双眼通红,“你肯定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在我第一次见到你时,不,远在我还没见过你时我就恨透你了。我早应该杀了你的,我应该在咖啡里下毒,上次开车时我应该跟你一起开到江里去……”
“简凝,你别这样……”我试图打断她。我早该发现,自从几个小时前她经历了那场“病发”后整个人就有些反常了,无论是看我的眼神,还是说的话,都很奇怪,像是在梦游。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孩陌生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