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悬在了键盘上方,该死,我在犹豫什么?我不知道,可能只是在一个冷漠而功利的世界生存太久,久到任何本应该坦诚的心声都遭到束缚。这就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可以拉着妈妈的衣角指着橱窗里的玩具大声说“我想要”,然而用不了几年,他就不会再那样做了,尽管他依旧想要,可他会顾虑。顾虑,听起来多么无害的一个词啊。殊不知,
那些微小的顾虑会披着成熟的外衣,与日俱增,直到一点点遮住你的双眼,让你走向妥协。
遗憾的是,这一番冗长的自圆其说还是没能阻止我干傻事,我点击了消息发送。
——后者。
……
接下来是长久的空白,谢天谢地,最终她还是回了信息。尽管我无法揣测她回答前的那几十秒里发生了什么,又是用怎样的表情在端详着屏幕,然后敲下键盘。但至少眼前的这个答案里,有我想要的温存。
——这就够了。
后来,在我们总结教训快马加鞭地赶制《橙》第二期时,夏天悄然来临了。高温像个心狠手辣的特务,毫不手软地蒸烤着这座城市。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往外眺望,会发现星城被高温扭曲成了梵高笔下的油画。
托这酷夏的福,办公室里的生活也变得更加精彩。
首当其冲的是郭爱卿,这位来自四川的姑娘动不动就狂躁地拍着桌子大喊热死了,
然后冲到柜式空调下,掀开她原本就非常暴露的上衣领口对着吹。“再他妈热下去,老娘的奶都臭了。”当她飙出这句惊世骇俗的吐槽时,我一口茶喷在了键盘上。
Alen当然也不落后,为了保养他那引以为豪的娇嫩肌肤,这个熊腰虎背的东北爷们一天起码要拍二十次爽肤水,因此办公室常会发出“啪、啪、啪……”这种微妙的声音。而作为仓管兼司机经常奔波在外的周小野,每次偷懒躲回办公室避暑时都会大叫:“我操,刘大宝,老子还没开门就远远听到你又在发出这种淫荡声!”
“周小野!你脑袋里就不能干净一点吗?”每每这时张可可就红了脸。
我可以理解当自己暗恋的男孩动不动就飙出一句低俗内容时情何以堪的心情。是的,张可可喜欢上了这位偶尔阳光但大部分时间都猥琐无下限的宅男。尽管她从没有承认过,但这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全写在了脸上。
七月中旬,从发行部那边得来的消息称:《橙》第一期反响很好,落地的五万本全部卖完,因此即将下场的第二期,可以考虑把量提到七万。这是我们苦战两月之后的第一个好消息,振奋人心。
而编辑部也开始陆续收到一些读者来信。
隔不了几天,张可可就会捧着一沓信回办公室,然后大家围上来迫不及待地瓜分。然而在受到鼓舞的同时我们却也不得不承认一个尴尬的事实,那就是有将近一半的来信都是读者写给吴彦尊的,并且在模特投票上,他们的票数遥遥领先。
“所以说,人红就是牛B啊。随便拍了几张男盗女娼的照片都有人买账。”其实就算周小野不这样感慨,我也早已坦然接受了这个落差。
可让我不爽的是,当我把读者来信转交给吴彦尊时,他只瞟了一眼就扔在了一旁。没过多久,我便在公司楼道间的垃圾桶里看到这些没被拆封的信,信上用红色水彩笔激动地写下“吴彦尊我爱你”几个字格外醒目。
我突然就想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那时的我也还是个青涩的读者,会有自己喜欢的作者,会花很长的时间去认认真真写一封信,会亲自挑选漂亮的信封和邮票,会怀着忐忑的心情将它投入邮筒,会幻想它是如何翻山越岭地抵达偶像的手中,再如何被偶像阅读,会满怀期望地心想或许自己是那个能收到回信的幸运读者。然后日复一日地喜欢着,日复一日地等待着。可惜那时并没有一个人来告诉我,我写的那些信,都寄向了垃圾桶。开心而鼓舞的事也是有的,有一个热心的读者,也给我们《橙》编辑部寄来了一份大礼,全是外国进口的好吃零食,当然,还有一封单独给我的信。我在拆封包裹时,偷偷地藏了起来,直到回家才拆开。
陈默:展信佳。
还记得几个月前在吴彦尊的签售会上朝你扔香蕉的胖女孩吗?她就是我。
给你写这封信,是想跟你道歉。其实那天你在对吴彦尊说完那一堆话后,我内心是站在你这边的,我没想到自己崇拜了几年的作家会被你的一番话轻易地扳倒了,所以那一瞬间我非常生气,才对你做出了过激的事情,对不起。
也是那天之后吧,我开始悄悄关注你,看你的微博,找你发表过的一些小说来读。
慢慢了解你的文字,了解了你,后来你的微博上说要办杂志,杂志中还会有吴彦尊来担任平面模特。底下的骂声一片,说你之前借他炒作,现在又抱他大腿,骂你不要脸,骂你没有下限。不管这些话多难听,你从不反击,也不删除。你就像你的名字一样,默默的,
默然的……原谅我文采不好,形容不出那种感觉,总之,我对你刮目相看。
《橙》我第一时间买来看了,很喜欢。它给我一种真实、温暖、感动的感觉。还有你写的卷首,你说跟文字结缘的人都不是偶然,他们不过是比普通的孩子更加孤独。那句话让我感同身受……总之,很期待你的新文字。可能有一天你会像吴彦尊一样大红大紫,也可能不会。我不知道。但没关系,反正从今以后,我会愿意一直做你的读者。加油。
小琪
2011.4.13那晚,我失眠了。
当我意识到我被扎实地感动了时,我笑自己没出息,却并不觉丢脸。
我想有些人可能永远不会明白,活在这个世界上想要证明自己,尤其是在一群原本就对自己心存偏见的人们眼中证明自己有多难。而这封信,却让我看到了微弱的希望,
让我相信有时“努力”二字并不全是徒劳。后来我把这封信的邮票剪下来,贴在办公室电脑的右下角。每当我加班到深夜,每当我感到困苦、焦虑、心灰意冷想要放弃时,看一眼这张座右铭般的邮票又会重新打起精神。
我告诉自己:陈默,你不是一个人。
至少在有些时候,追寻梦想这条路,它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