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底,公司又展开一场大型的季度会议。
在这场会议之前,《橙》第二期凉夏号已经顺利上市,销量持续增长,一路披荆斩棘突破七万大关。作为一本横空出世的新杂志,能在第二期就达到七万的量,已经是非常傲人的成绩了。
因此在这次的会议上,我们组终于扬眉吐气了。
印象中上次季度资金分配会议仿佛发生在昨天,当时姚丽华还是一个所向披靡的总攻,对所有小组进行残酷地批斗和宣判。今天的她依然趾高气昂,不过在望向我们组时却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甚至错觉那深藏不露的敌意中少了一些蔑视而多了一丝敬畏。当提到公司今年的新项目《橙》的成绩时,她还中肯地表扬了几句。
高层们带头鼓掌,员工也跟着附和起来。
作为全场目光的焦点,雯姐一直宠辱不惊稳如泰山,她与姚丽华平静地对视,直到姚丽华扭头宣读其他内容时她才飞快地扬了下嘴角,她没有让敌人看到这个骄傲的瞬间,而是压低声音,“陈默,你今晚来我家。”
“好,咱们是该好好庆祝下了!”我耐不住喜悦。
“你想多了,我只是单纯地需要一个洗衣工。”
“我说雯姐,你家洗衣机到底是用来烤面包的还是听音乐的?”
“别告诉我你想拒绝?”她不可思议地瞟了我一眼,仿佛正面对一个不知好歹的小瘪三试图找死,我被当场秒杀。
“洗,当然洗!义不容辞舍我其谁啊!”
下班后我独自去了雯姐家,先迎接我的是伊丽莎白,这只肥硕到几乎要被人误当成小沙发的沙皮狗,中气十足隔着防盗门欢迎我。雯姐正洗完头,一边揉擦着湿漉漉的发丝,一边来给我开门。
我走进屋,当确认自己真的听见了洗衣机的嗡嗡转动时,我震惊了。
“太神奇了!你家洗衣机自己会动吗?”我问。
“我洗个衣,有那么难接受吗?”雯姐有些受伤。
“你会洗衣?!哦不……我情愿相信你会胸口碎大石。”
“少来。”她剐了我一眼,“主要是周小野老以帮我洗衣的借口来串门,我嫌烦,干脆自己学了。”
“你就真那么讨厌周小野吗?”
“倒也不是。”
“这不就得了,他那人嘴上虽然老不正经,其实人挺不错的,家里条件也好,你要不就考虑下吧。”
“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为什么啊?”
“感觉像乱伦。”
我就被这个强大的理由给折服了,再无力接话,只能为周小野默哀。她接着摆摆手,
“不提这些了,说正事。”
雯姐将半干的长头发随意拨到耳后,露出了白皙性感的锁骨以及轻轻起伏的性感前胸,她掏出一根烟点上,很酷地看向落地窗外,接着又回头妩媚地看了我一眼,暧昧地笑了。我被这意味不明的举措吓得背脊一阵发麻,我说:“雯姐你该不会要潜我吧。别闹啊,你要把一个年轻人的三观搞扭曲了以后还怎么给你做杂志啊?”
“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不如多写几篇稿子。”
她恨铁不成钢地瞪过来,不屑跟我贫嘴,而是拿起一份打印资料丢过来,我接过粗略看了眼,是《橙》前两期市场反馈信息,包括全国各地的具体销售情况。
“陈默,你觉得《橙》分刊怎么样?”
“分刊?”其实每当她征询我的意见时,无论口气多么委婉,内心早已经一意孤行了。我再了解不过了。
“对,以后我们一个月做两本。你别站着,坐吧。”她为我拉出了椅子,又转身去泡咖啡,还从冰箱拿了些吃的。
我们边吃边聊,还拿出了笔跟白纸,以便商讨细节时可以随时记录迸出的灵感。两个小时后,我们便在几页满满当当的白纸上定出一个分刊的雏形,她这才满意地放松下来,微微仰头点上了一根烟,话题转向了我,“还有一件事,下期我打算让你的照片上封面,你最好考虑开始给杂志写主打稿。对了,你会摄影吗?”
“手机自拍算吗?”
“当我没问。算了不要紧,我们可以假装你会。以后你就是会做杂志、会写稿子、能当模特、还会摄影的才情美男作家,简单说就是第二个吴彦尊。”见我沉默,她不满意地皱起眉,“怎么,不好吗?”
“不是不好,只是……”
“其实有句话我早想跟你说了,陈默,你太傲气了。”她打断我。
“傲气?”
“对,傲气。你无法理智客观地对待工作,还常常对自己不喜欢的事物抱以鄙夷和不屑。”雯姐拈起盘子里的一块粉色蛋糕送进嘴里,关于一个御姐为什么会有酷爱吃粉色甜点这种少女怪癖曾让很多人费解,其中包括我。
她吃了一口,用修长的中指抹掉嘴角的奶油,“我做这行八年了,很多内幕比你要清楚。现在圈子里叫得上名的作家大多都是抄袭,或者直接找枪手的草包,就更别提那些明明丑得要死照片出来后非得P得他妈都不认识的美男作家了,但你看看,他们还是厚颜无耻地在这行混得风生水起,一本书顶你十本。比起他们,陈默你算是活得很真实了。”
“可是……”
“不要插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觉得现在我讨论如何包装你让你像件商品,跟你曾憧憬过的那种纯粹、清高的作家相差甚远。”
我不敢看她。
“陈默,你今年多大了。”
“23。”
“23岁,不小了,不再是那个动不动就可以带着隔壁班姑娘私奔帮朋友打架的小男生了。再过几年你就得成家立业,你会结婚生子,你的父母会老,你将要面临买房、买车、养老婆、赚奶粉钱、赡养父母等等,你知道这些有多沉重吗?别告诉我你还指望你那单薄的梦想为你买单。况且,这也不单是你一人的事,你要没有成名的决心,整个团队都只能跟着你喝西北风,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叹气道。
“很好。最后一件事,明天你要陪我去和一个游戏公司的老板吃饭,他正好想投资拍一部微电影广告,我打算引荐他用你创作的剧本,回头这事也可以帮《橙》炒作一下。本来林喜薇还想帮你争取男主角的,不过被吴彦尊抢先了。”
“什么剧本,我手里可没什么剧本。”我说。
雯姐看了眼手表,“你现在立刻回家,离明天上班时间还有八小时,相关资料我待会儿发你邮箱,明早把剧本拿给我。”
“不是吧?你就给我一晚上!”我简直难以置信。
“是。”
“这也太坑爹了吧,如果我交不出来呢?”
她将最后一块蛋糕送进嘴中,然后把小塑料叉精准地丢进了垃圾桶,“那就别来上班了。”
从雯姐家离开后,我前所未有的疲倦。我走在寂静的街道上,有那么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清楚我是何时变成了今天的我。我抚摸自己的脸庞,错觉这件衰败而松弛的皮囊可以随时撕下来。很突然的,我想到了哥,我想给他打个电话,问问他:你也曾有过理想,有过自己的憧憬和坚持吧?你是怎么轻易地妥协了,就好像从不曾追寻过,这些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最终,我没有这样做。
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开始认输了,尽管这是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