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眠一晚没睡好,顶着黑眼圈回到刑警队。
何小空知道她最怕写报告,主动包揽:“眠哥,报告我来写,你去休息一下。”
商眠从电脑前撩起眼皮,何小空一脸谄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何小空心虚道,“昨天我不是留守办公室没去现场吗,听说陈肃都吐了好几回,受了大刺激半夜发烧,今天都请假没来上班。这不是知道你心疼我嘛,我报答报答你!”
“就知道往脸上贴金。”商眠也不矫情,直接起了身,“好好写,客观地写,别又把好好的报告给我写成情感小说。”
“知道啦知道啦!”
有人帮自己写报告,商眠也没法清闲,还要去趟法医部,出了门就和风风火火的金戈撞在一起,吸了一嘴的啫喱水味儿。
金戈的脸色和他稀稀疏疏整齐码在脑袋上的头发形成鲜明对比,一见到商眠就瞪眼:“要去哪里?”
“法医那儿,陈肃请假没来。”
“我说商眠,你手底下这两个未免也太吊儿郎当了,我让你关照他们,你倒好,把他们当温室的花朵养。”
金戈向来不着调,极少这么严肃,商眠也不怵:“我刚进队里,你不也是这么照顾我的?都是和你学的。”
金戈见她死猪不怕开水烫,摇摇头:“你啊你,当年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浑,还以为你是朵小白花。看我把你惯得整天只会和我抬杠,滚吧滚吧!”
商眠刚毕业,便和江遥进了刑警队,那时候金戈还是副队长,带着她和江遥,是他俩的师父,但金戈不让这么叫,嫌叫老了他。她第一次跟着他出外勤,就是处理一起黑帮群体斗殴案件,棍棒器械都出动,伤了不少人,她没见过这阵仗,刚下车就看到满地的血,当场就吓得脚软,江遥也是一脸菜色。已经冲进人群中的金戈只好又回头,无奈地让江遥把她拖回车上:“好好待着。”
一眨眼就过去好几年,她也不再是看到尸体就发憷的女孩,已经能独当一面,因为挡在她前方的人走了一个又一个,她也要走到前方去,护住走在后面的人。
到了法医部,商眠刚戴上口罩,有个人匆匆跟在了自己身后,像是跑来的,微微喘着气:“师姐。”
“不是让你在家休息吗?”
“没事,我可以。”前一夜的视觉冲击太强烈,他的脸色仍旧难看,却带着一点倔强。
“我第一次看见尸体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差点儿破坏犯罪现场。这些年,也慢慢习惯了,虽然我一点都不想去习惯。”商眠拍了拍陈肃的肩,兀自往尸检房走,陈肃咬咬牙,跟在她身后,这一次,她没有阻止。
对于刑警来说,加班是常态,不加班才是老天的恩赐。
商眠已经习惯了不被眷顾,在这审查的关键时期,能够回家已经要感激涕零,就别奢望“准时”二字。
她开着小POLO飞驰在深夜的博陵,开到半路才想起自己已经搬了家,暂居在CBD的富人区,又绕了小半圈,回到观澜半岛已经是11点多。
这个夜晚不同寻常。
刚推开1801的门,商眠便发现有人站在玄关处,高高的个子,头发微乱,偌大的房子仅开了两盏廊灯,看不清他的脸。
“你在这里做什么?”光看身形,她已经辨认出他是谁。
江远没想到商眠会突然推门而入,手上还抓着外套,一下子愣在那里,手下意识往身后藏:“你回来了?”
“你要去哪里?”
“没有,我……”
“那你怎么穿着外衣?”
江远被戳穿,一瞬间有些恼,好在玄关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他不善撒谎,更何况是在商眠面前,索性自暴自弃:“你手机打不通,我想去找你。”
商眠掏出手机一看,真的关机了,估计又忘记充电了:“哎呀,真的抱歉,我又忘记充电了。我手机打不通不是没电就是忘带,我要么在办公室,要么出外勤,你不用担心我。”
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没半点歉意,江远也习惯了她的没心没肺:“谁担心你了?我只是……”
“不担心大半夜还去找我?放心啦,姐姐我是刑警,别说博陵治安好,就是差,谁敢袭击刑警?你快休息去,明天还要上课。”
商眠说着往房间里走,江远仍旧站在那里,听见她将包往地上扔,听见她给手机充电,听见她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是不喜欢这个环境的,也不喜欢这房子的主人,可她在这里,这冰冷的一切瞬间都有了生气。
他敲了敲商眠虚掩的房门:“厨房里有银耳汤,你等下记得喝。”
商眠洗完澡江远已经回房睡了,贴心地帮她留了厨房的小灯,她喝完了银耳汤,终于明白这个晚上诡异的气氛从何而来——郁云初不在。
晚上12点,没有夜生活、早睡早起、作息规律得像上了发条的郁云初郁医生不在家。
虽然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但因房子大,郁云初注重隐私且安静,他们是不怎么碰面的,但只要郁医生在家,一踏进家门就可以感受到他强大的存在感,或许是垃圾桶里精致的餐厅打包盒,或许是鞋柜上整齐摆放的鞋,或许是那好闻的高级熏香味道,或许是汩汩地沸腾的咖啡壶,或许是那复古的留声机,一切都在昭示着——孔雀在此,闲人避让。
而今天,空气中毫无半点郁云初残留的气息,寂静得诡异。
商眠心中一凛,难不成出了什么意外?像是在附和商眠的紧张一般,门忽然“咔嚓”一声响。
夏夜闷热,郁云初白衣黑裤仍旧显得清爽,带着淡淡的薄荷香气,打乱了空气中银耳汤的微甜气息,他看到厨房里的商眠,有些意外。
商眠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往自己房间走,没走几步,听见他道:“商眠,你等一下。”
郁云初的语气带着一点愤慨,一点都不符合他高冷的人设。
“你和我说人找到了?但那女孩,明明……”
商眠没想到郁云初把自己叫住是来兴师问罪的,用的还是这样一副语气,就像孩子心爱的玩具被摧毁,委屈又愤怒。
郁云初会知道得这么快,商眠并不意外。
作为一名警务人员,必须严守保密纪律,不能将案件细节透露给无关人士知道,商眠没有做错。
她却说:“对不起。”
这一整日,微博、朋友圈以及博陵的本地媒体无一不在讨论这件事,用“据说”“我亲戚”“知情人爆料”等不负责任的语气来揣测与讨论,大家都在关心女孩是怎么失踪的、怎么遇害的、与嫌疑犯是什么关系、父母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零星的评论为女孩心疼惋惜,也是带着警示的语气。
他却不是,他是真正为了逝去的生命而悲伤。
所以她感到抱歉,没能及时挽救那可贵的生命。
商眠的唇角沾着透明的液体,在灯光下微微发亮。
她的声音很轻,却猛地撞进郁云初的心里,说“对不起”的是她,但此时却让他觉得错的是自己,作为执法者,她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这结果,自己的质问是过分了。
郁云初动了动唇,商眠却转身往房间里走。
她很瘦,背影却挺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