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难堪

商眠答应父母,关照郁云初。

连接半月,风平浪静,倒是商明建打了好几个电话,跟踪进展:“没有遇见什么可疑人物吧?情绪有变化吗?有没有恐吓和威胁?”

商眠十分不耐烦:“没有,说了好几次,倒是发现了纠缠他的小姑娘一大把。爸,你说会不会只是个玩笑?”话刚说完,她自己就给了否定答案,跑车检测结果是人为破坏,生命之事,不可能是玩笑。

商明建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泼油漆,快递死家禽,发恐吓信……持续整整半年,要你郁伯伯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要他家破人亡,这事可能是玩笑?你在刑警队,报复案件见得还少?曾经有个案子,女婿毒杀岳父一家,就因为多年前岳父撞死他们家的狗,这些年来处心积虑,娶了人家女儿,为的就是报复。人性的伪善与阴暗,远比你想象的更甚千万倍。”

商眠言语轻松,对这事却毫不敷衍,就算她吊儿郎当、大大咧咧,仍旧是刑警队的业务骨干,所以何小空才眠哥眠哥地叫起来,并不是因为她男性化,而是她处理工作雷厉风行,魄力十足,身手又十分了得,强大的气场让人折服。

然而,商明建交予她的任务,对商眠来说,却十分棘手。

郁云初不是犯罪嫌疑人,也不是重要证人,他的敌人处于暗处,不知何时会出现,会在何地出现。

偏偏他对被保护这件事十分抗拒,因此她只能暗中执行。

的确很难想象,西装革履的郁云初身后跟着肌肉发达、戴着墨镜的黑脸保镖的情形,他是个整形医生,并非名人明星,保镖的确太夸张。

更何况,在证据出现之前,任何的猜测都是捕风捉影。

商眠工作忙碌,永无止境的加班令她承接这份无工资的人情兼职十分吃力,好在郁云初十分省心。

他的生活简单得就像一张白纸,每日都是两点一线,在家与云开医院间来回,连车速都卡着限速,算入了塞车与临时的意外,他的时间误差从来不会超过十分钟。

一如他的性格,规律又无趣。

失踪案件忙了整整一个星期,热心的朋友圈从轰轰烈烈的寻人开始,最后黯然结束。

案件移交人民检察院后,商眠短暂地休了一天假。

那天刚好是周日,下了雨,江远去了学校实验室,他有小组作业。

商眠要送他去学校,却被拒绝,同时知道了他和方可人不对付的过往——两人是同班同学,与另外四名同学被分到同一个小组,做小组作业方可人同学从来不会出现,但给同组的同学送了各种精致的礼物,大家都欣然接受她这份好意,默认了她不出现的这件事,唯独江远,在小组作业的名单上,剔除了方可人这个名字。

这的确像是他会做的事。

“她没有参与,为什么要将我的劳动成果与她共享?我和老师说了,我一个人一个小组也可以。”

“你们老师肯定拒绝你。”

江远表情不大好看:“对,所以我的进程因为他们的愚蠢而变慢,让我周末还要去实验室补进度。”商眠好不容易休假,他想和她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片,计划却被打乱。

更气恼的是,一出门,就看见方可人在1801门口探头探脑:“郁云初在家吗?”

江远看也没看她一眼,方可人冷哼了一声,开始按门铃。

她不知道,郁云初已经把门铃的线拔了。

对郁云初来说,这原本是一个美好的周末。

他该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约上人民公仆林觉予一起去西郊的高尔夫球场打球,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将他的计划打乱,特别是当他从监控里看到方可人又在门口徘徊的时候,心情更是糟糕。

这颗可怕的牛皮糖!她粘上他了。

郁云初从未和年轻的小女孩相处过,不知道她们有着可怕的耐心和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除非他答应给她整形,否则她不会放弃。

郁云初从很小便知道,自己长得好看。

幼儿园的老师和阿姨,对他总会多一些关爱;学校的女同学们,会偷偷往他课桌塞小零食和文具;无论去哪里,都会收获不少的回头率。

他知道自己好看,却从不觉得外貌能影响人的一生,直到高中时期,他的同桌——一个天生兔唇的女孩跳楼自杀了。

那时候,他的水仙花病已经初现端倪,他不喜欢和一身汗臭的男生做同桌,也不爱女孩子身上劣质香水和化妆品的香气,他自己选的同桌叫萧晓,虽然天生兔唇,在班里总受到排挤,但郁云初却挺喜欢她的,她干净又文静,不像别的女孩一样吵闹,不爱涂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学习好,又温和,郁云初从来不吃别人给的食物,唯独喝了她给自己带的酸奶。

他挺喜欢她的,他从不觉得她难看,她总是低着头,可她的眼睛灵动又澄澈,像小鹿一样。

可是,她在班里总遭到排挤,他们欺负她,扔她的东西,用墨水在她的衣服上写上“丑八怪”。

郁云初试图帮她,找过老师甚至想过报警,可他发现,自己的帮助改变不了什么,反而使她受到更严重的欺凌。

她说:“你不用再帮我了,这就是我的命运,我长得丑,就是原罪。”

当天晚上,她便从寝室楼一跃而下。

在她死后,郁云初便没有同桌,所有冷眼旁观的人,在他看来都是加害者。

郁云初从来不觉得容貌对人有多大的影响,在他看来,长得好看与否并不重要,那些欺负萧晓的人,或许五官比萧晓好看,可他们的恶毒,让他们显得面目可憎。

可并非所有人都和他一样认为,好看的人总会受到优待,就连他自己,也一直享受着长相给他带来的附加值。

可是萧晓那么好的女孩,她却没有他那么幸运。

郁云初从小到大都按着父亲规划的蓝图成长,从未出错,那是他第一次有了自己想要做的事——他选择了整形医科。

萧晓常说,上帝在造人时,或许打了瞌睡,所以才有了她这样的意外。

他想要为上帝查漏补缺,修复他不小心造成的意外,所以这些年,他从不做美容手术,一心专攻畸形修复以及毁容修复。

垫鼻磨骨开眼角,这些美容手术比起修复整形难度低得多,郁云初完全可以帮方可人改头换面,但他的原则,会在这个手术之后彻底被摧毁。

他们所觉得不够完美的容貌,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平庸。

有太多的人在为完美而努力,他更想帮那些活在别人异样目光中的人变得普通和平凡。

所以,方可人在他这里只能碰壁,只是她却当成了好玩的游戏,兴致勃勃,乐此不疲。

但郁云初不喜欢,无论她是真心崇拜他的医术,还是有别的原因,他都不喜欢被这样的喧闹关注着。

窗外大雨轰隆隆,整个博陵都笼罩在一片昏暗中。客厅里没开灯,郁云初看到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的商眠时,有一瞬间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毕竟,她曾在他梦中出现,虽然这件事让他耿耿于怀许久。

商眠与他接触过的人完全不同,她脾气暴躁,风风火火,心思却十分细腻。她时而尖锐,时而圆滑,没有商明建的憨厚,只有他的沉稳,没有曲葵的刻薄,却带着她的精明,那样两个矛盾的个体,在她身上得到了完美的糅合。

她总是很忙,虽然互不干涉,但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多少能感知她的生活:工作又忙又多,经常有各种意外发生;大半夜被电话叫醒,有紧急事故要处理;天亮才回到家,顺路买了早餐,然后欺骗了他弟弟是晨跑回家。

她的动作其实很轻,但他的听力实在太好,总是不自觉就窥探到些许。

她就像个不知疲倦的钢铁人,而这一会儿靠着沙发,却显得有些脆弱,以至于郁云初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落地窗没有关,风夹着雨滴吹进来,像是觉得有些凉,她蜷成一团。

郁云初的目光又落到了她的脸上,她的五官很立体,眼睛很大,山根挺拔,嘴唇是标准的M唇,上学时老师讲过,这是最标准的美人唇,可惜,现在审美都走向了奇怪的方向。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可手还未碰到商眠,沙发上的人却迅速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顶住了他的腹部,若不是他及时出声,商眠已经将他整个人都摔出去。

“是我。”

商眠睡得迷糊,听到声音忙收了动作,但郁云初仍因为惯性而后退了好几步,他窘迫地看着睡眼蒙眬的人。

“对不起,你走路没声音,我……”商眠抓了抓头发,十分不好意思。

郁云初感觉自己像个孟浪的登徒子,更窘迫的是,他比她高那么多,却险些被她来了个过肩摔。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难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