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云初从未觉得时间如此难熬。
往常休假,他都会去打一场高尔夫,回来洗个澡,在影音室看部老电影,或者点上熏香放点音乐看会儿书,一整天就过去了。
而此时,无论是看书、听音乐抑或是看电影,他都觉得不自在,心神不定。就好像知道这家里有另外一个人,呼吸着相同的空气,就忍不住想去窥探:她在做什么?
事实上,商眠什么也没做,她正在沙发上认真地神游。
他出去倒开水、煮咖啡以及喂鱼,商眠自始至终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仅有在他给鱼喂食的时候问了一句:“你刚刚不是喂过了吗?”
他恨不得连人带鱼食一起隐形,想了好几个诸如他的鱼品种特殊等理由,正想蒙混过去,商眠又低头自顾自地发呆,她只是随口一问,并非真的关心。
雨已经停了,郁云初索性换了一身运动服,驱车出来。
在他的黑色SUV驶出车库后,商眠的白色小POLO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她与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擅长隐匿,又知道他的开车习惯,跟了一路也没被发现。
郁云初先是去了壁球馆,他看着瘦,却不羸弱,衣衫下包裹的修长身躯有着优美的线条。他独自在壁球馆打了一个钟头的球,其间仅稍作小憩,喝了几口水。
壁球馆是透明的单间,有女孩偷偷地对着他拍照,郁云初看了一眼,眉头微皱。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和女孩说了什么,女孩沮丧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崇拜的目光却仍旧追随着他。
无论走到哪里,他都是焦点。
商眠戴着鸭舌帽,藏匿在人群里,他并未发觉。
从壁球馆出来后,郁云初又去吃饭,他似乎钟爱的都是口味清淡的百年老店,无一不装潢精致、干净卫生,他似乎也习惯了一个人吃饭,在三五成群的大厅里并不显得突兀,反倒自在得很。
吃完饭后,他驱车在博陵绕了一圈,商眠跟在他后面兜兜转转,觉得自己颇有变态跟踪狂的潜质。
雨已经停了,路面仍旧潮湿泥泞,行人并不多。
郁云初驱车经过人民西路,才发现这边修地铁,三车道只剩下一车道。他的车速并不快,但不知为何心情却有些焦躁,他磨磨蹭蹭地跟在一辆骑在路中央的自行车后面。
骑车的人是个五六十岁的小老头儿,车骑得摇摇晃晃,时不时左顾右盼,郁云初跟了他几十米,也没见他往路边的自行车道上靠,终于忍不住鸣笛,那老头儿却充耳不闻,车速愈发缓慢,蜗牛与之赛跑都能赢上一大截。
眼见自行车与自己的距离缩短在一米左右,就在郁云初准备鸣第二次笛的时候,破自行车上的人忽然回头看了他一眼。
郁云初心里“咯噔”一下,下一秒,老头儿连人带车以一个夸张的姿势摔倒在他的车前。
这是遇上碰瓷的了。
商眠原本是没想露面的。
碰瓷的事情,在博陵并不少见,“警讯之声”也不止一次教人防碰瓷、防敲诈、防勒索。
郁云初肯定没有好好看电视。
作为一株高贵冷艳的水仙花,郁云初显然不接地气,不知碰瓷为何物,面对倒地不起呻吟不止却毫发无损的老头儿十分惊奇,自己的车无论与老人还是与自行车都毫无接触,他怎么就摔倒了?
郁云初刚下了车走近,一双污秽枯槁的手就伸过来抓住他的手,郁云初不喜与人触碰,老人的手刚触碰到他的皮肤,他眉头一皱,身体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拂开了他。
老头儿原本是坐在地上,被他这么一拂,夸张地在地上滚了一圈,呻吟声更大了:“撞人啦,还打人啦……”
下了雨的地面,老头儿在地上这么一打滚,更是脏兮兮的,泥水溅在了郁云初裤腿上。
他后退了一步,老头儿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摆,面目狰狞:“怎么,撞到人还想走?”
因为修地铁,路面便显得拥挤,这么一停下,后面便有车在鸣笛。
老头儿瘦小嶙峋,呻吟听起来颇为痛苦,力气却大,紧紧揪着他的衣袖不放:“你撞到我了……”
郁云初被他抓着,十分不悦:“我车没碰到你,况且你看起来好得很,没受伤。”
老头儿龇牙咧嘴,唾沫几乎要喷到他身上:“内伤,能看得出吗?”
“那我带你去医院检查。”
老头儿当然不满意:“你肯定和医生有勾结,我不相信你。撞了人不负责任啊,哎呀,我的胸口好疼……”
车子越来越多,围观的人也不少,都是一些老头儿老太,嚷嚷着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像话。
“那你想怎样?”
“怎样?赔钱!”
老头儿话音刚落,围观人群像是给他声援一般,有规律地起哄:“对,赔钱,赔钱!”
“多少钱?”
“怎么也要个千八百。”
“可是我没现金!”
老头儿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个牌,上面印了个二维码:“微信支付、支付宝支付……”
郁云初正准备去车里拿手机,一只手从背后按住了他:“千八百会不会少了点?现在物价这么高,随便个检查也不止这个数。”
老头儿一喜,抬头看来人,不住附和:“对对,怎么也不止。”
那是个高挑的女孩,笑眯眯地朝他伸出了两个手指,扬了扬。老头儿原本打算见好就收,这会儿见有人壮胆,兴奋地嚷嚷开来了:“两千?对,最少两千。你把我撞成这样,怎样也要两千,没两千别想走人!”
“好嘞,我听见了。”那女孩忽然按了一下手机,对郁云初一笑,“报警吧,数额两千已构成勒索,恶意碰瓷,加上敲诈勒索,有音频为证……”
“你……”
商眠笑眯眯地蹲在老头儿身边:“大爷,您还不起来吗?还是想警察叔叔扶你起来……”
原先还在地上挣扎着不走的老人,这会儿迅速地爬起,骂骂咧咧地推着车走了,围观的几个人也一哄而散。
郁云初看着从天而降的商眠,她的手还按在他的肩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了过来。
“你……”
“你什么你?你不知道这是碰瓷吗?那几个人也都是托。还想给钱?我的大少爷呀,你怎么这么天真。”商眠无可奈何地摇头。
郁云初不是不知道这是碰瓷,可以报警解决,只是报了警,等警察赶来还要时间,交通拥堵,与其等待,还不如给点小钱私了。
他虽没说话,但商眠一看他表情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了:“这些人专挑你们这种年轻有为的人来碰瓷,因为知道你们怕麻烦,往往都会几百块钱解决掉。你们这样是助长犯罪之风,下次记得报警……”
商眠仍旧穿着原先那套衣服,发梢有些湿,鼻翼也溅上了几滴水珠,连带眼眸都是湿漉漉的。
郁云初内心一动,他看着她,耳畔都是车水马龙的嘈杂,可她的声音直直地撞入他的耳里。
“你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哦,我出来买东西,碰巧看见你被老泼皮纠缠,日行一善,拔刀相助,别太感动……”
商眠朝他摆摆手,往停在路边的小POLO那里走,车上有不少脏兮兮的污迹,宛如它的主人一般随性。
世界这么大,他每天要遇见无数的人,可为什么总会遇见她。
她的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麻烦,但偏偏是她,穿过千万张面孔,走到了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