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圭在这时候,一改过去蔑视钟先生的德性,征求起钟先生的意见来。
确实,遇上这种事,一个只能在外晃荡的小村民有什么奇招?阿圭此刻一定以为,钟先生这个小混混比他高明些。
要按钟先生的性子,先找负责扒坟的头目去,当然得怀揣一把刀。
如今这种负责扒坟头的,手下人多,他们不缺亡命之徒,杀人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既然要去论理,就得有所准备,如果他们敢动手,就要来个鱼死网破,血战一回,谁死谁倒楣。
不过,钟先生还是觉得,必须先了解情况。他想了想对阿圭说:“我们吃完了,先回村,再去现场看看。我们只有掌握了证据,才能跟那些人评理。”
此时古大哥回来了,他接过钟先生的话头表示认同:“阿良说得对,凡事都要先了解情况,才能掌握主动。”
说到这里,却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我看这事有点玄。”
钟先生忙问:“玄什么?”
古大哥抿了一口酒,不急不缓地说,“你们要去现场看,按我的猜测,人家未必让你们进去。”
钟先生和阿圭对望一眼。阿圭问道:“古大哥,这话怎么讲?”
“呵呵,我也是猜的。等你们去了,就知道了。”古大哥却又卖关子了。
钟先生和阿圭也没有再多问,好像已经习惯了古大哥的风格,他的出现就是个神秘,明摆着不会爽快说实话的。
现在钟先生和阿圭两个人有相同遭遇,他们自然成了一对搭档,一起来处理这件事。
接下来他们胡乱吃完,钟先生叫来店主准备结账。然而店主却指指古大哥,说这位师傅已经买单了。钟先生很惊讶,原来古大哥说去方便,已经悄悄付账了。
钟先生连忙问多少钱。古大哥却笑笑叫他别问。钟先生把钱要给他,古大哥坚辞不收。
这一来,钟先生脸上感动,心中的疑惑更重了。
古大哥如此慷慨,究竟为了什么呢?
但钟先生已经顾不上想这些了。
他们离开酒店,来到街头。古大哥让两人先等一等,他跑到街边一辆与车前,跟车夫说了几句话,然后向两人一招手:“来吧,咱们乘车过去。”
钟先生刚才一直在琢磨,吃完以后古大哥会怎么样,就此跟我们告别了吗?现在看来他还要跟我们一块走,那是要去我们村了。
他要当一个旁观者?为什么有这么大热忱?
马车载着他们,从城里一路驶往他们村所在的山沟。
钟先生和阿圭专注地盯着两边,越接近他们村的地盘,就越紧张。
忽然,阿圭用手一捅钟先生:“阿良,你瞧。”
其实钟先生已经看到了,这里正是向阳坡。钟先生瞪大了眼睛。
所谓向阳坡,并不是有坡度的山坡,而是一大片平坦的谷地。
有一条溪流在中间淌过。
这里本来草木茂盛,溪水清澈,那些祖祖辈辈积累下来的坟莹,就在草木间散布着,虽然没有什么规划,但由于村里一直有不成文的规矩,造坟由南往北、由东往西地排列,所以这片地里的坟墓都各自占据最合理的位置,大致有序,不随意浪费地基。
这个村的人一向认为,坟地是一个村的阴脉所在,跟住宅阳脉共同作用,能左右全村子子孙孙的命运,所以决不能等闲视之,必须要小心对待。
如果这片坟地显得混乱不堪,那么村庄就有可能常常遭遇天灾人祸,村里的人也会命蹇福薄,要么财气不足,要么就是人丁不旺。
多年来周邻四乡八村多次发生过大规模瘟疫,只有他们钟家村多次逃过劫难,人们相信这片坟地的风水起了不小作用。
可是现在,从车窗里望出去,已经是天翻地覆了。
树木早被砍光,坟墓都被荡平,翻转的泥土形成大片桔黄色的空旷。
而周围赫然竖起了几块牌子,上面写的是“龙氏私人园林”之类的标语。
而围着这片犁耕过似的地块,圈起了篱笆,显示这里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工地。
“停车!”钟先生出其不意,喊了一声。
马车嘎地一声刹住。
钟先生拉开车门,对阿圭一挥手:“走,咱们看看去。”
阿圭却有点迟疑:“咱们……不先回家吗?”
钟先生瞪了阿圭一眼。
阿圭马上醒悟到,他们,根本已经没有家。
也许他还想回家先见老娘,摸摸还有几户人家的坟被推平了,跟这几家人碰头商量一下,再一起行动,就有底气了。但看钟先生已是急不可待,也只好下车,跟着钟先生向工地走去。
这回,古大哥没有跟着来。
工地上并没什么动静,只有几头用来铲土的铁犁停着,但没有牛,看来是第一波铲土已经完成,在等待进行第二波土地平整。
钟先生虽然向工地走,心里也怀疑工地里没有人,就算有人看管,也只是一些雇用的临时工,找他们没用,关键还得找到要占了这片地的主儿。
这个人是谁,钟先生心里有底的,肯定是村里的富户钟潜元,只有他有能力圈这块地。
而钟潜元之所以敢这么做,是他有个儿子在羽林军中当兵,有了一个响当当的职位。
钟潜元父子当然不会出现在工地,这里的一切交给一个工头。
工头一般也不太直接出面,一切由下面的人操作。遇上这些喽罗反而危险。
钟先生认为,事不宜迟,得尽快制造点动静。
像打仗一样,头一炮得轰出声势。
中国人讲究先礼后兵,但人家已经先斩后奏,甚至斩了不奏,那咱们还“礼”个魂啊,直接短兵相接吧,得做好当场拼刺刀的准备。
钟先生走了几步,停住了,回头问阿圭:“你身上,有没有刀子?”
阿圭一愣,马上理解。“有,只是一把小的。”他从裤兜里掏出来,是把不到两寸的小刀,削苹果还凑合。
“行,总算是把刀。”钟先生把我裤兜里的刀掏出来扬扬,比他那把大了一倍。
“我说,咱们就这么跟他们拼起来?”阿圭跟在钟先生后面,声音明显有些不自在。
钟先生嗯了一声,“强行扒坟,这是什么做法,什么理?既然他们对别人家的坟想扒就扒,说明他们不是一般牛,摆出的架子,明明是你们想吵就吵,想斗就斗。我敢肯定,咱村里其他几户人家,都不敢吱声,除了你和我,都已经被搞定。所以我们俩是势单力薄,他们根本不放在眼里,我们不能把他们想得那么好。”
阿圭的火气又被撺掇起来,一咬牙说:“奶奶的,他们随心所欲扒人家的坟,那不是匪霸手段吗?他们无情,我们也无义。”
两个人杀气腾腾,逼近工地。
工地四周已围起竹篱笆,是临时圈地用的,在朝南方向留了一个口子,作为进出的门户。
他们老远就看到门外晃动着几个人,很像是些散兵游勇。
走近了,几位的形象也清晰了,个个精壮,都一式的长辫子,黑色短绸衫,袒胸露肚,有的胳膊上纹着龙凤,有的则是肚皮上纹一只凶恶的蝎子。
依钟先生的江湖经验,一看就知道这是些专职打手,这些人跟他们差不多岁数,正是打起架来不要命的时光。
“阿良,他们……有好几个人呐……”身后传来阿圭轻声的提醒。
钟先生回头瞪他一眼,“怎么,你害怕了?”
“我……我害怕?害怕个吊!”阿圭昂了昂胸。但脚下还是被块小石头绊一下,出现一个趔趄。
阿圭在外面混几年,充其量是个游荡汉,不像钟先生加入过会道帮,练过几年拳脚,打过的架数不胜数,经历过腥风血雨的洗礼。
他身上残留的多块疤,象征他出生入死的经历。一旦想拼命,那就不知道怕字怎写。
当然,钟先生还有一个重要秘密藏着,是他胆气的最大依靠,阿圭肯定没有。
再走近几步,钟先生赫然发现,这些人已经看到他们的到来,他们竟然弯下腰,每人从地上抓起一把长刀,握在手上。然后,在大门口排成两行,成喇叭形迎候他们。
长刀雪亮,寒光闪闪,这是赤裸裸的恫吓,不管来的人是谁,他们先摆出砍杀的架势,如果你是来交涉的,肯定先被吓得尿裤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