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他妈疯了！你他妈疯了吗！”
江平怒吼着把柳开穹放在地上，转过身，狠狠一拳打在柳荫脸上。
柳荫一头撞在已然闭合的门上，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声音。
已然阴暗的眸子里多了份解脱，她瘫坐在门旁，低下头，想看看自己的手上是否沾了血。
但太黑了，什么都看不到——沾着血吗？是柳开穹的？还是别人的？
无所谓了。
柳荫擦了擦嘴角的血，抬头循声看向江平，冷声问道：“出去之后，有的是时间让你骂我，但现在不是时候。”
“他们怎么办？啊？他们怎么办！”江平揪住柳荫的头发，以让声带震痛的声音嘶吼着。
他全身都在发抖，根本想不通柳荫在想什么——杀了那些人有什么意义？他们怀着十足的希冀，在几十年间，把重新看到天空的渴望死死埋葬在心底……
可好不容易有了希望，柳荫却……！
“一百七十四公里，两座山脉，海拔七百二十米、一千一百米……”
“你在说什么？”江平身体一颤，他的目光无法撕裂黑暗，但依然依稀看到了柳荫脸上的绝望。
柳荫忽然笑了，笑声在看不到的暗室的回荡开来，飘飘荡荡，像是在山谷响起的鸟鸣。
“步行到打火机居住区，至少需要半个月——”柳荫的语气逐渐激昂起来，她的双手死死抓在脸上，仿佛要把这层脸皮带着止不住的笑声一起撕下来，“你敢保证……期间不会下熄天雨吗！”
张子鸣被吓到了，他坐在一边，惊恐地看着江平和柳荫……光线非常昏暗，但他的瞳孔扩散到人类无法达到的范围，还是能看到那两个人的脸庞。
柳开穹的血很快就止住了，又迅速干涸。
他能听到门外的德尔塔虫系疯了似地冲击着这扇门，能听到合金门形变时发出的细小声音。空气很干燥，但掺着令人不安的汽油味……这是哪儿？是地狱吗？
江平咬了咬牙，冷声问道：“所以呢？杀了他们，能改变什么？”
柳荫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缓缓站起来，行尸走肉般地向前面走去。
不知道她走了多久，只听到仿佛铁门打开时的“吱呀”声，柳荫拧开了什么，刺目的光线猛地穿透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将整个暗室照得通亮。
江平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惊骇地看着停在暗室正中央的车……
啊……原来是这样。
所以柳荫才那么小心地把地图藏起来，所以她才亲自带着沉重的物资，所以她才让他们几个走在前面，所以她才没有在研究所等待地表冷却……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屠杀。
那是一辆小型越野车，车身显然经过改装，采用了耐腐蚀的钛铌合金。车身不大，刚好能容纳下四个人。
江平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如果换做他，他也一定会这么选——这是末日，不是什么大型探险情景剧，只有能狠下心把别人的血涂满全身的人，才能活着从这里离开。
江平沉默了很久，终究是叹了口气，背起了柳开穹：“子鸣，走了。”
张子鸣六神无主地看着那辆车，心脏被这个世界的恶意塞得满满当当。
江平不耐烦地拽起张子鸣的领口，硬是把他提到车边，连同柳开穹一起丢进后座，然后自己坐在了驾驶位上。
柳荫早就坐好了，她闭着眼睛，身体还在发抖，像是死了一样瘫坐在副驾驶位上，一动不动。
“总有一天，老天爷会惩罚你的。”江平冷声说道。
“真希望那一天能快点到来……我受够这个还没毁灭的末日了。”柳荫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透过后视镜，看着张子鸣苍白的脸，“子鸣，希望有一天，你能让人类不用踩着同类的尸体，就能安心地活下去。”
张子鸣听不懂柳荫的意思，他死死攥紧胸口前的花瓣切片，眼前闪过的，是最后那些人绝望的脸。
是吗，现在的人类，只能靠着杀死同类，才能争取来微不足道的生存权利吗？
汽车发动了，驶离研究所的是另一条路，同样满是德尔塔虫系，同样为张子鸣打开了通往生的大路。
熟悉的依赖感从那团黑色的虫子中传来，像是孩子对父母的呼唤……可这只是让张子鸣觉得恶心，恶心得不敢睁开眼睛。
没多久，阳光就突然照亮了视野。
车轮碾过还有熔融迹象的岩石，滚烫的空气让车身微微拱起。
视野内，满是橘红色的火焰，仿佛妖冶的舞女，把身体扭曲成诡异的弧度，张牙舞爪地炫耀着它们对这片大地的统治权。
熄天雨后的火焰尚未熄灭，但空气中的磷化氢气体的浓度已经不足以让高温引起剧烈的爆炸。
先前降下的德尔塔虫系要么被高温蒸发，要么躲在了地下。看似沉默的大地，却处处充满死机。
火焰在晚霞遮蔽天空之前就熄灭了，刺眼的太阳被远处的山峦挡住，在山峦边缘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绚丽得惊心动魄。
这种只存在于童话书中的美景，在他们眼中却变成了相反的模样。
山峦上的植株早在几百年前就被德尔塔虫系腐蚀殆尽，最高的两座山脉一前一后横亘在大地之上，宛若神明掷下的死亡之剑，把生机彻底斩断。
缤纷的金红色比火焰更让人敬而远之，没人知道那华丽的光芒背后，是否掀起了黑色的海啸。
等天色彻底暗下去之后，江平也累了，他把车随便停在大地的某个角落，随便吃了些东西就沉沉睡去了。
柳荫裹紧衣服，侧着身子睡去，紧皱的眉头似乎是在昭示着她也并非那么决绝。
张子鸣透过车窗看向窗外的天空，在黑色的眼眸中闪烁的，是他和妹妹约定好要一起欣赏的璀璨星空。
童话书中是那么说的，每颗星星都是死去的人的灵魂，他们恋恋不舍地在天空中盘旋，为迷途的人指明方向。
可……可那些星星是否也心怀愤恨，惨白凄凉的光芒又是否会把他们带入地狱，以报背叛之仇呢？
张子鸣正胡思乱想着，就听到身边传来一串咳嗽声。
柳开穹忽然撑起了上半身，眼睑颤了颤，把干涸的营养液撕开，缓缓睁开了浮肿的眼睛。
“啊……”
他试着发出声音，又咳出一团带血的黏液。
“你……你醒啦？”张子鸣惊讶地看过去，却又不敢触碰他。
柳开穹茫然地看向四周，并不明白自己身在何处。
他看了看张子鸣，眸光逐渐清澈起来。他又看看柳荫，似乎明白了身边，便长长地叹了口气，坐直了身体，和张子鸣一样，看向无垠的星空。
“这是哪一年？”他开口问道，声带沙哑得像是被砂纸擦破了一样。
“呃……2324年。”张子鸣小心翼翼地回应道，不知道为何，他似乎从柳开穹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喜悦。
柳开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星空。
张子鸣也不再说话了，他靠在一边，看着那个憔悴羸弱的男孩，无端地想要揉揉他的脑袋。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张子鸣也渐渐犯了困，刚要睡去，却隐约听到了谁的呢喃。
“为什么死掉的人……不是我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