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乒乒乓乓,时不时传来大麻花的反对,还有大龅牙气鼓鼓的埋怨声。
“我就不信了还,他说有多少要多少的。统统拿出来,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牙叔,这样不好吧?他们是张祖婆婆后人,万一拿不出钱怎么办?”
小豁嘴急得上蹿下跳,抛开俞天恩不谈,他对丁禹和周建军的印象很好。
“奸细,滚一边去。”
被大龅牙骂了一句,小豁嘴老实了。
只听到屋子里翻箱倒柜搬凳子,估计没有十分钟出不来。
周建军摇摇头,指着丁禹说:“你小子,麻烦惹大了。”
随后他看了一眼不做声的俞天恩,接着对丁禹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这帮人法律意识薄弱,动不动浸猪笼沉江。要不你们俩干脆一起沉江得了,豆豆和铁生你放心,我一定拿他们象亲生子女对待。”
“你小子巴不得我早点去阎王爷那里报到吧?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收起你的小心眼,我这次说的都是真的。”
丁禹敲着桌子警告周建军,自打带他一起去医院,周建军藏着的那点小心事,丁禹早就看出来了。
不过周建军是真弟兄,丁禹断定他不是那种不可结交的朋友,所以一直没有点穿。
周建军被他说的好一阵脸红,很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重新点了根香烟,站到门口抽烟去了。
趁堂屋里没人的机会,丁禹问俞天恩:“俞医生,你不是西医吗?跑到这种地方采草药干嘛?”
“改行了,以后不做西医了。”
“那你上班……”
“劳什子班有什么上头?辞职了。”
丁禹大惊,抓住俞天恩的手焦急地问:“俞医生,你不要吓我啊。市立医院那么好的工作,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上次豆豆的事情还没有来得及感谢你,第二天去找你,护士说你没去上班,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说说。”
“没什么,就是辞职了呗。”俞天恩故作潇洒地耸了耸肩。
丁禹觉得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八十年代初期没听说有人主动辞职的,尤其是市立医院这么好的国家单位。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发扬中医,以前不都是游方郎中吗?”
“不可能,现在游方郎中不好做。俞医生,你真想背着药篓子到处跑?”
丁禹着急起来,谁给豆豆一条活路,这辈子拿命谢他。
俞天恩在丁禹心目中,就是救世主般的存在。如果他真去做游方郎中,会不会离开吴都?
“也不是背着药篓子到处跑。我不是本地人,可是娃儿他娘是本地的,打算找地方开个卫生所。我就不信了,凭什么几千年的中医不如西医?八百块钱的进口针至……”
说到这里,俞天恩的话头突然停住。他好像担心被丁禹看出什么,故意端起茶碗喝水。
“是不是因为进口针的事?俞医生你告诉我。”
丁禹一把扣住俞天恩的手腕子,瞪住他的眼睛焦急地问。
“也是也不是,哈哈哈。”俞天恩打了个哈哈,他放下茶碗接下去说:“进口针至于卖那么贵吗?泱泱华夏,几千年传承延绵不绝。我就是憋不住这口气,凭什么中药就不能快速退烧?”
略微顿了顿,他接着说:“所以啊,我想研究古方。挖掘中医药领域里失传的东西,把我们老祖宗的良方汇总起来,让天下病人不在只能依赖于一种医学手段。”
“好,我支持你!”
丁禹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吓得从里屋跑出来的小豁嘴心头狂跳:“怎么了丁同志?看见这么多刺绣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你个鬼,我刚才真的不是说着玩。”
丁禹招招手,让小豁嘴过来。问他找到多少刺绣品了?跟绷架上的江山秋水图比起来,孰胜孰劣?
小豁嘴的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坏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牙叔逼着月娘在橱柜里找呢。满满一橱柜,月娘说都是她以前练手时候绣的,牙叔让她全部拿出来。”
发现丁禹笑吟吟地望着他,小豁嘴又说:“你放心,大龅牙人不坏,就是喜欢认死理,你刚才说的话还有回旋余地。”
“到时候你就说没有一幅比得上江山秋水图。”他趴在丁禹的耳朵边上低低地说了一句。
“哈哈哈,谢谢小兄弟美意。”
逗得丁禹笑出声来,小豁嘴是个好小伙,处处替别人着想。
“记住啊,不要把我供出来。”
小豁嘴冲着丁禹使了个眼色,跑到门口找周建军混香烟去了。
“两百块钱一幅,你真想买?”
俞天恩问他。
恩人开口,丁禹不敢隐瞒,他把遇到增山进阶的事情简明扼要说了一遍。
“还有这样的好事?会不会你这里付了钱,他那里不收货?”
俞天恩很谨慎。
丁禹不由得仔细打量,俞天恩脸上的锅灰已经擦干净,白白净净一张脸,眉宇间透着书生特有的那种执着。
于是他在俞天恩面前的桌子上轻轻点了两下:“放心,我有把握。你刚才不是说想开卫生所吗?打算开在哪里?”
“我夫人是天池村的,暂时打算把诊所开在天池村。一来那里离市区远,附近的乡亲们不方便去医院。二来天池山连着大阳山,这一带植被多药材丰富。”
“好,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俞大哥尽管开口。我现在跟前阵子不一样了,弄了个冰沙摊和奶茶店,还有家具店的业务正在开发。这不是又跟增山进阶接上线了吗?资金的事情不用担心。”
“不不不,怎么能让你破费?”
俞天恩打死不答应,被丁禹握住双手抓了过来:“我女儿的命是您救的。还记得当时我和我爱人跪在您面前吗?那一刻我发过誓,谁给我女儿一条活路,我丁禹这辈子拿命谢他。”
“这……”
“来吧,往这里看,没有吓死你吧?哈哈哈,也不要两百块钱,二十块钱包给你得了。”
俞天恩刚想说话,大龅牙抱着两大卷蓝布包裹走了出来。
他把蓝布包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拍着丁禹的肩膀说:“有多少要多少,我大龅牙仁义吧?”
“修文哥……别这样。”
句月娘急急忙忙跟出来,冲着大龅牙一个劲地使眼色。
大龅牙两眼一翻:“是他自己说的,我又没有强逼。”
“那也不能幸灾乐祸呀,这些都是我以前练手的东西,上不了台面。”
“谁说上不了台面?”
丁禹从包袱里抽出一幅吴山春晓图,平摊在绷架上仔仔细细看了半分多钟。
“这么细致的绣工,如此灵秀的山水,两百块钱我收。”
很多年以后,句月娘问丁禹。
她说你当初为什么出那么高的价钱?其实五块钱一幅我已经很满足了。
丁禹笑着告诉她: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三方共赢才能走出更远大的格局。如果我当时贪得无厌,我们两家人的关系还能像现在这么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