胃癌晚期,如果不开刀,最多还有三个月可以活。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老两口谁都不相信。
好好的身体,几十年连个头痛脑热的毛病都很少见,一日三餐规规矩矩,怎么可能胃癌晚期了呢?
肚子里的肿块是最近个把月刚刚冒出来的,就算是肿瘤,也不可能一下子到了晚期。
凡无用不相信,凡大娘也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问题。
要不是汝连成哽咽着央求他们,老两口早就收拾东西,回冥王山了。
园子里的豆荚要摘,虽然山地鸡的吃食不用担心,可是小黑子怎么办?
“娘,这种病没什么可怕。现在医学发达,依您的身体,手术之后,没几天就能恢复如初。”
汝连成只能这么安慰老娘,虽然他心里根本没有底。
凡老头一开始非常执着,他坚信老伴儿的身体没有问题。可是爱克斯光片子摆在那里,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再三警告他不能无视。
这可是陪了他一辈子的老伴儿,在汝连成的劝说下,凡老头妥协了。
“做吧,不就是在肚子上拉条小口子吗?想当年,小鬼子的刺刀差点把老子肚肠搅烂,我现在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放心秀珍,老子陪着你,没事。”
老头大手一挥,好像把天底下的肿瘤统统扫走了相仿。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说这句话的时候,肚子里的肠子好像又被刺刀搅烂了无数次。
至于凡老太,有丈夫在,天就塌不下来。
手术安排在三天之后,从诊断结果出来的当天开始计算,正日子就在明天下午。
省医院胃肠科主任石明勇亲自主刀,这还是汝连成动用了天大的关系,前天夜里刚刚定下来的。
石主任是省医院从国外高薪请回来的大医生,省医科大学名誉校长,博士后导师,号称越城第一把刀。
“连成大叔,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这是我和建军的一点心意,您留着备用。”
丁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只厚实的信封,里面存了两千块钱,是他们出来跑业务的活动经费,梁倩菱深情赞助。
“不不,你们这是做啥?住院费已经交过了,出来时,我带了钱。”
职业上的习惯性动作,汝连成推着丁禹的手,说什么都不愿意收。
这些年,给他送钱送东西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开了口子,以后的工作无法开展。
“连成大叔,您还防着我们呀?说到底,我们是跟凡大爷先认识的,您在哪里工作我们都不知道。作为凡大爷的朋友,这是我和建军的一点心意,跟工作完全扯不上边。”
丁禹真心诚意地说道,周建军跟着附和,说住院费只是部分费用而已,真正手术起来,还要交手术费和术后康复费。
“还有手术费和康复费?”
汝连成大惊,关于这一点,他确实没有想到。大半辈子忙于工作,生病住院,有生以来头一回。
“当然啦,您以为交完住院费就万事大吉啦。”
丁禹把信封重新放回到汝连成手里,安慰他说,先放着,主要是为了老人的健康,如果用不着那是最好,到时候还给他们就可以了。
三个人在病房外面说话,小黑狗忽然撒着欢儿往里面跑。
“回来。”周建军急喊。
可惜小黑狗根本不听他的,一溜烟直接蹿了进去。
紧接着,走廊里传出凡大爷爽朗的笑声,凡大娘跟在后面,小黑狗摇头摆尾,绕着凡大娘一个劲的转圈圈。
“连成啊,明天手术,带你娘出去吃顿好的。”
“爹,医生不是关照过吗?娘明天手术,今天不能吃过于油腻的东西。”
“怎么?他说不吃就不吃了?兔崽子,你娘一辈子没有出过冥王山,你小子天天山珍海味,就不幸我们老两口开开荤?”
老凡头大手一摆,又是一副横扫千军的架势。
汝连成苦着脸:“爹,我那是为了娘好。”
“娃他爹,你就不要为难连成了。我们听医生的话,回去熬粥吃好不好?”
凡大娘拉着老伴儿的胳膊,担心老头子的牛脾气蹿上来,又要拿儿子撒气。
“不行。”
凡无用的态度异常坚决,老伴儿一辈子窝在大山里,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一定要带她去见见世面。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活了六七十岁,石医生话里的含义还能听不出来?
无论手术成功与否,老伴儿的身体注定要走下坡路。
开膛剖肚非同儿戏,如果今天不带老婆子好好玩玩,指不定以后有没有机会。
走廊里的火药味越来越浓,凡大娘脸上的笑容尴尬万分。
丁禹拦在父子俩中间打圆场:“连成大叔,老爷子说得对,大娘难得出来,出去走走,对心情愉悦有很大的好处。”
见汝连成没有说话,他便推了他一下接着说;“医生肯定跟您说过吧,没有比心情愉悦更重要的了。这病魔啊,碰到愉悦的心情都得绕路走。”
“我二叔也这么说过。当年从长津湖战场上下来,肠子都快冻成冰坨坨了,现在还不是照样好好的?”
“你二叔打过仗?”凡老头立马来了精神,丢开儿子,拉着周建军的胳膊问。
“是啊,跟洋鬼子打的。炮弹飞过来,肠子都挂出来了。幸亏那地方天气冷,不然流血过多,等不到医疗队。”
周建军说得唾沫横飞,丁禹担心凡大娘明天手术,手术前听到这些东西不吉利。
哪知道凡老头来了劲,拉着周建军问长问短,说他独闯鬼子司令部的时候,肠子也被打出来了。
凡老太是个传统的老太太,丈夫高兴,她便高兴。
看到如此情形,汝连成不忍心继续坚持,只能扶着他娘,对凡大娘说:“难得来省城,儿子陪您出去走走。”
凡大娘乐得跟小姑娘似的,赶忙扯了她丈夫一把:“儿子同意啦,边走边说。”
凡老头拉着周建军继续吹牛,让他老伴儿不要添乱。
“他就这样,揣着战场梦,一辈子没能上战场。”
“你说什么?”尽管声音很低,还是被凡老头听见了,他大手一摆,瞪着汝连成骂道:“兔崽子,要不是拉扯你,老子早投八路去了。”
“是是,都怪我,爹您继续。”
吓得汝连成直缩脖子,扶着他娘赶紧开溜。
大街上,人来人往。
到底是省城,跟处州山野小镇没得比。
汝连成扶着老娘头前引路,丁禹牵着小黑狗紧随其后。
至于凡老头和周建军,远远地坠在后面,只能看到他们手舞足蹈的影子。
“娘,我要小泥人。”
稚嫩的童音传了过来,泡桐树底下坐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那老者仙风道骨,正在给新捏的小泥人上色。
“无缘者千金难得,有缘人分文不取。小朋友,告诉爷爷,咱们俩是有缘人还是无缘人呐?”
那老者声若洪钟,跟汝连成有的一比。丁禹心头突的一动,赶忙喊住汝连成,拉着他往老者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