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人声鼎沸,各种小贩的叫嚷声络绎不绝。
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马车帷幔晃动,时不时被吹开一道缝隙,露出端坐在里面女子雪白面庞的一角。
“小姐,外面真热闹,听说西街新开张了铺子,人更多呢。”沛月拉开帷幔的一角,目光好奇地朝外面张望着。
宁戚轻笑,抬手敲了敲沛月的脑门:
“你呀,怕是惦记着西街点心铺的栗子糕呢,等会儿回侯府的时候再给你买。”
沛月放下帷幔,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
“璇儿也正好想去西街的珍宝坊看看,过会儿同长姐一道去。”
宁璇亲热地挽住宁戚,面上一派天真,若有似无的香气传入宁戚鼻尖。
宁戚闻言只是淡笑,转而撩起帷幔朝车窗外望去,却不经意间瞥见一辆颇为眼熟的马车尾随在后。她愣了下,看向宁璇的眼神旋即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
“长姐喝茶。”宁璇双手递给她白釉茶杯,眼中尽是乖巧讨好。
宁戚想起前世,宁璇就是顶着这样一张纯真无害的脸孔,在她这里占尽了便宜,小到衣物首饰,大到珠宝府邸,自己给她的无一不是最好的。
她接过茶杯,盯着漂浮的茶叶略略挑眉,转而放下:
“现在不渴呢,一会儿喝。”
宁璇见她把茶杯放下,低了低眸,似是有些失望,但转而又重新绽开笑颜:
“那长姐用些糕点垫垫肚子,离宝刹寺还有好久呢,姐姐别饿着了。”
宁戚慢悠悠地捻起一块八珍糕,正当宁璇以为她要送进口中时,她却笑吟吟地招了招宁璇身旁的丫鬟:
”茗心来,你忙这一路也辛苦了,吃块八珍糕吧。”
茗心惊了一惊,那八珍糕里有什么东西她再清楚不过了。她怯怯望了一眼宁璇,却见宁璇咬唇不语。
空气沉默半晌。
茗心刚想开口拒绝,就听浮玉略带凉意的声音传来:
“茗心你不必客气,小姐赏你,吃了便是,不要惹得小姐生气。”
宁戚向浮玉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
浮玉向来心思活络脑袋灵光,尽管不知自己为何要茗心吃八珍糕,还是第一时间阻断了茗心拒绝的话语。
茗心闻言已知自己不好拒绝,心中一横接过八珍糕吞入口中,只是那表情实在算不上享受,反倒是如同吃毒药一般。
宁戚撑着头玩味地看着茗心青白的面孔,余光扫过宁璇,见她自顾自低头沉默,已不像刚来时活跃说笑。心下冷嘲一声,这面具未免掉的太快了些。
茗心吃过八珍糕后,马车内气氛莫名安静下来,就在这种气氛里,马车缓慢行至宝刹寺。
宝刹寺内香火缭绕,寺庙颂鸣钟香鼎绕红尘,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两人下了马车,宁璇面上又恢复了纯然天真的笑意,揽住宁戚,似有若无的香薰气再次萦绕她的鼻尖:
“姐姐,母亲让我们一同去主殿交了香油钱。”
宁戚点了点头,两人便一起走向宝刹寺的主殿,期间有一些僧人见了宁璇纷纷点头示意,想来宁璇也是常客。
两人行至主殿,却被忽然涌出的一大批香客冲散,连带着身边的浮玉和沛月也都不知所踪。
宁戚抬头望向有些刺眼的阳光,伸手挡了挡,唇边泛起一丝凉薄笑意。
“宁小姐怎的在这儿?”熟悉又令人作呕的声音传来,宁戚转身望去,果不其然见到一抹玄青色身影。
“这话该是我问沈公子才是,到底是沈公子身体强健,花柳病也能好得这么快,没几日便能出来烧香拜佛了。”
宁戚眯着眼睛笑道。
沈舒白言语被呛,但仍旧忍住怒意温声道:
“宁小姐真会说笑,在下只是不慎过敏而已。既然今日这么巧遇见,不如我与宁小姐一同进香吧,你一个姑娘家在外总是不安全。”
“不必,安平侯府小姐与外男在一起,让人瞧见了更是不好。我的丫鬟快过来了,沈公子还是自己去吧。”
宁戚慢悠悠地打了个呵欠,面纱外的美目流光异彩,然而眉头微蹙,已是一副不屑应付的模样。
沈舒白见自己被宁戚轻视瞧不起,当即恼羞成怒,可又碍于自己心中计划不便打乱,只能咬着牙好声道:
“无妨,只是上香,想来不会有人敢胡说八道。”
宁戚见面前之人死缠烂打,立刻冷下脸来转身就走,不想再多说。
可就在她抬腿欲走之际,身体深处却陡然传出一股麻痹之感,让她四肢百骸瞬间无力起来,连带着头脑发昏,天旋地转,赶紧扶上身旁一棵郁郁葱葱的百年老树,才让自己不至于跌倒。
她心知不妙,分明是颇为和暖的春日,背上衣衫却因突发的情况而冷汗浸出。
明明自己避开了茶水和糕点,怎么会?
一旁的沈舒白见宁戚突然一副虚弱不已的样子,心中顿时狂喜,面上却还装出关怀备至的模样:
“宁小姐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在下扶你去偏殿歇息一会儿吧。”
“不·········”宁戚刚开口准备制止,却发现自己的声音细如蚊呐。
身体内的无力感不断涌上,脑中晕眩更甚,让她不禁心乱如麻,眼下这情况明显在她意料之外。
沈舒白装作没听到宁戚的拒绝,目光投向主殿后居于一隅树丛围绕的偏殿,强压住心底的喜悦,强硬地拽着宁戚的手臂就要往偏殿走去。
宁戚心中暗道不好。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自己身体还有异样,沈舒白今日这一出,为的就是玷污自己名声,生米煮成熟饭让自己不得不嫁与他。
自己虽已料到他们计划,避过了茶水糕点,却不知在何处中了药。
要看离偏殿越来越近,宁戚咬了咬牙,美目中流出狠意,脚下故意一扭,让自己摔倒在地。
宁戚趴在湿润的泥土上,污泥沾染上绯色裙摆,跌倒带来的浑身痛楚让她神志清明了一些,也有余力将发髻上的银簪悄悄取下握在手中。
沈舒白见宁戚摔倒赶忙去扶,绣着吉祥图纹的清缎靴出现在宁戚眼前。
就是现在!
宁戚将手中银簪狠狠扎向靴子,力道之大几乎将靴子扎穿,紧接着下一秒就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你这贱人!”
沈舒白捂着脚痛声连连,血汩汩流出,浸染了靴上的布料。
宁戚顾不得其他,紧接着将簪子扎向自己的手臂。
鲜红的血液溢出,疼痛使宁戚提起一丝气力,她咬着牙站起身,跌跌撞撞地朝偏殿相反的方向逃去。
“给老子站住!”
沈舒白见宁戚要跑自然是心急如焚,清俊斯文的面具被撕碎,取而代之的是狰狞暴怒的脸孔。
他气急败坏地朝宁戚追去,准备将宁戚抓回来好好给她点颜色看看,但是因脚上的伤颇重,他只能一瘸一拐地行走。
已近黄昏的宝刹寺此时出奇的寂静,一个人影也无。
落日的余晖将宝刹寺的庙堂描绘得犹如圣地,然而就在庙堂后,宁戚气喘吁吁地奔逃着,身后犹如鬼魅的沈舒白已然越来越近。
宁戚扶着一尊佛像,摇摇欲坠的身体才稳住片刻。但她面上已然惨白一片,身体深处的麻痒之感已蔓延至全身,现在连抬腿都十分困难。
然而身后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沙沙作响的脚步声让宁戚寒毛直立。
再这样下去势必是逃不脱了。
宁戚使劲闭了闭眼,汗水滚滚落下,流入眼中让她的视线模糊起来,心中苦涩蔓延。
难道重来一世还是不能逃脱自己的宿命?
然而就宁戚心生绝望之时,她猛然发现一辆玄色华贵的轿撵正停在前方不远处。
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