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声清喝,施观澜缓缓入内。
只见他身着大红鎏金喜服,衬得原本清雅淡然的脸庞反倒多了一丝莫名的艳色,如墨般的长发以金丝嵌宝冠高高束起,添了几分清朗之感
若说平时的他是一方静影沉璧深不可测的沧海,那他此时却更像浮光跃金的湖面,多了灵动和飘逸。
堂下众宾客皆屏气凝神,皆怕惊动了这宛如画中般的人物。
片刻后,施观澜行至宁戚面前,润玉般的墨瞳透出几分笑意。
大红盖头下的宁戚则是不知为何心中有些紧张,暗暗攥了攥手指,清淡的雪松气息传来,她的手被温暖的大手包裹住,而后只有他们俩才听得到的声音传来:
“有人正盯着我们,放轻松。”
宁戚一愣,脑子飞速转动,但是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只听施观澜带着笑意的清润声音传出:
“今日本王大喜,诸位一同宴饮玩乐,望尽宾主之欢。”
下面众人听闻皆起身道喜应和,两人便开始拜堂成亲。
不知是不是宁戚错觉,听到施观澜那声密语后,她也觉察到有道视线正有意无意打量着她,似是观察,又像审视。
到底是谁,敢在晋安王府丝毫不加掩饰地监视?
宁戚唯想到一人。
堂上一对新人心思百转千回并不在成亲之礼之上,匆匆完了礼便退下,只余众宾客饮酒作乐,议论纷纷。
“听说这晋王妃可是当初害得晋安王断腿之人,又是杀人案的嫌疑人,还被毁了容,晋安王怎会纳她为妃。”
一名喝得脸红脖子粗的官员闻言连忙接话道:
“嗨,晋安王身有残疾,虽满腹才华但无用武之地,想必是郁郁不得志,有些疯癫了。”
另一人闻言赶忙拍了拍官员:“梁兄可不敢胡说,这毕竟是晋安王府,若传出去怕是要惹的晋安王不快。”
“不快又怎的,他现在的实权少的可怜,空挂着个晋安王的名头罢了。若不是皇上念惜手足之情,只怕他早早饿死街头了哈哈哈。”
梁肃愈发大声嚷嚷起来,将酒杯一掷,便醉倒在地上发出鼾声,任由其他人如何呼喊也醒不了。
方才劝阻之人摇摇头,这梁肃乃是武官之首,战功赫赫,被皇上亲封云麾将军。
可他的为人处事却与名字中的“肃”截然相反,张狂火爆不说,说话也是心直口快,得罪过不少官员,如今倒好,又添了一个晋安王。
暗处,一道视线将这荒唐一幕尽收眼底,而后悄然离开。
与正堂中人声鼎沸不同,此时晋安王府的观泓阁中却是安静的落针可闻。
昏黄的烛火摇曳,婴儿手臂般粗壮的喜烛正淌着烛泪,宁戚顶着盖头坐在大红的床铺上,一天滴米未进的她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
依旧是淡淡的雪松气息,盖头被掀开,眼前霎时明亮起来,面前之人正含笑望着她。
红服墨发,依旧是那股如同翡玉的清润之感,却又笼罩着蒙蒙雾气般让人捉摸不透。
宁戚的呼吸暂停了一瞬,许是面前场景太过美好让人向往,她竟有了一丝沉迷其中的想法。
“娘子可是饿了?”施观澜修长的手指搭在淡青色的茶杯盖上,指尖泛着隐隐的亮光,若有似无地眼神落在宁戚身上。
只见面前女子喜服加身,衬得那双凤目更加波光潋滟,若是忽略那道疤痕,当真是极美。
宁戚听到这声娘子,心中羞窘,不好意思地揉揉脑袋,全然不管束好的发鬓散落下来,只小声开口:
“饿了饿了,可有东西垫垫肚子?”
“自然。”
施观澜唇角弧度扩大,眼角微弯,招手便让下人将早就准备好的糕点端出,宁戚见了便连忙想去取,男子的手却快她一步,将糕点直接递到她唇边。
两人挨得近了,宁戚才闻到施观澜身上淡淡的酒气,心里恍惚了一瞬,晋安王一向清醒自持,居然也饮酒吗?
“怎的不吃?”施观澜低沉的声音传来,宁戚才回神,面对如此场景心中大窘,她跟施观澜又不是真正的夫妻,有必要这么亲密吗?
“不用,我自己来。”宁戚挣扎开口,她虽重生,但对真正的男女之情从未有过体会,即便上辈子对沈舒白,也是感激和亲情居多。
现下居然要她与晋安王行喂食之事,她是万万不可能坦然接受的。
更何况面前这人温润外表皆是伪装,上一世他的所作所为可是令人发指。
犹记得他将暴帝与其党羽捉住之后,含笑下令行以剥皮实草之刑。
所谓剥皮实草,便是将人皮完整剥下来,做成袋状,再往其中填充稻草后悬挂示众。
整整七七四十九个人皮袋子,挂满了城门,这位晋安王的乐趣便是一边饮茶练字,一边看着人皮袋子随风飘动。
然而这只是他众多令人头皮发麻的恶事中的其中之一。
想到此,宁戚陡然一激灵,下意识拍开了施观澜纤长的手指。
糕点掉落在地,气氛瞬间死寂下来。
宁戚心痛地看着地上那块掉落的糕点,天知道她现在快要饿晕过去了。
施观澜倒是神色如常,拿起玄色的帕子擦了擦指尖,语气却清淡起来:
“既然宁小姐不饿,来人,把糕点撤下去。”
宁戚瞬间目瞪口呆,她什么时候说她不饿了?眼看下人真的要把糕点撤下去,她连忙拦住,塞了几块糕点下肚,噎得她直锤胸口,将桌面上的一壶冷茶一饮而尽,方才觉得自己活了过来。
“宁小姐倒是豪爽。”
施观澜撑着头,似是看好戏般盯着宁戚。
宁戚没好气,兀自坐在铜镜前拆发髻松外衣。为了保持良好的仪态,她跟个木头桩子似的僵硬了一天,现在身上没有一处地方是不酸疼的,现在的她只想早点梳洗就寝。
待她盥洗完,却见施观澜仍旧坐在茶桌前饮茶看书,丝毫没有困倦之意。
宁戚思索片刻,迟疑开口:“王爷不去洗漱就寝吗?”
施观澜闻言揉了揉眉心,放下手中书卷:“在等娘子为本王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