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府。
“六哥,咱当真个山匪治住了?”
梁九郎看着眼前,满是不服气地问道。
面前的下人,就像不敢有耳朵一般,专心低头干活儿。
梁六郎的耳朵,裹着药膏,阴沉着脸,坐在场间,一语不发。
梁九郎见梁六郎不作回应,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梁六郎的身前,来回踱步。
最终。
“妈的!老子现在就去喊人去县衙,把宋歌劈了!”
梁九郎说完就准备出门。
“站住!”
梁六郎沉声道。
“六哥!”
梁九郎委实心疼自己六哥,现在这幅颓败的模样!
梁六郎在他心中,是不败战神,是运筹帷幄,偏居一隅的小诸葛!
“他是朝廷命官,你这样带人去杀宋歌,不仅我们鹿县梁家,会被朝廷扣上一顶谋反的帽子,就连上家也会遭受牵连。你多大了,做事再不过脑子,我死了的话,鹿县梁家怎么办?”
梁六郎语气平稳,与梁九郎的对话,相较于往日,多了一丝耐性。
“六哥你到底在说什么?不就是没了半只耳朵吗?直接杀了宋歌,省得以后夜长梦多!”
啪!
梁六郎猛地一拍桌!
“天北第一刺客都有去无回,你凭什么杀宋歌?”
梁九郎闻言,瞬间偃旗息鼓,嘴巴里的话语,却依旧不饶人:“妈的!那个什么齐悲虎,压根就不是个东西!一万两都允诺给他了,杀个山匪杀不了!浪得虚名!”
梁六郎见着眼前,仿佛永远长不大的九弟,重重地叹了口气后,缓缓说道:“把银票跟尸体,都送去县衙,既然认输,就要拿出认输的姿态。”
“你让四叔去!我不去!”梁九郎愤愤道。
梁六郎缓慢起身,走到梁九郎的身旁,抬手放在后者的肩头上,语气温和地说道:“老九,你要记得,你也是梁家的男人,心里不可能永远都是吃喝玩乐。不用心疼六哥,我还有后手安排。”
梁九郎闻言抬头,看向梁六郎的眼神中,满是倔强。
最终,这份倔强,还是在梁六郎厚重深邃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
宋歌分别给柳初一和齐悲虎,布置好任务之后。
独自一人回到了县衙。
县衙后院大树下的石桌方向,一众衙役们正在打着麻将。
见到宋歌来到此处,纷纷笑着打起招呼。
“宋大人!来玩儿两把?”
“把头!坐我位置,这一方手气特别好!”
“宋大人,在我这方,下五十文的注玩玩儿不?”
宋歌冲着众人笑着拒绝道:“不了,李华呢?”
“县丞大人在内宅办公呢。”其中一名,没有参与赌博,一直站在后院门边的衙役说道。
宋歌点了点头,指着这名搭话的衙役吩咐道:“你帮我跑趟活儿,去城外十里堡驿站,传个口信。”
“好叻!”那人一听宋大人吩咐,立马严阵以待,“口信内容是?”
“今日申时,安排五十兄弟来县衙,要看起来文静一些的,指派哪些人下山的事儿,让老二安排。”
宋歌身为山匪头子的身份,大伙儿都知道。
至于口信内容,宋歌压根不准备回避。
“好!”那人爽快地答应之后,当即转身。
“等会儿。”宋歌突然喊道。
那人立马止住身形,转过头来。
转头的这一瞬间,引入他眼帘的,是一锭足有五两的银锭子!
同时还有石桌边,打麻将的众人投来的艳羡神色。
五两银锭子,跑一趟城外十里堡。
这等肥差,让人忍不住红眼。
要知道,五两银子,相当于他们这些普通衙役,一个月的俸禄了。
领了银子的那人,喜笑颜开地冲着宋歌道了声谢之后,马不停蹄地朝着后院外的街道上奔离而去。
“把头,还有什么肥差让兄弟们干不?”
这些衙役都是老油条了,见宋歌出手阔绰,石桌边立马有人嬉笑着问道。
宋歌眉头微挑:“你想要哪种肥差?”
开口的那名老油条,继续笑道:“就像刚刚那样,跑趟路,就能挣个五两十两的活儿呀。”
宋歌点了点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大声喊道:“李华!”
宋歌从外面回来之后,在后宅当中办公的李华,一直透过窗缝观察后院当中的情形。
此刻宋歌一开口,李华立马响应:“来了,宋大人。”
“给这些兄弟们,一人发二十两银子。”宋歌指着将石桌围成一圈的众人说道。
众衙役一听此话,一个个喜上眉梢!
站在宋歌身旁的李华,则是微微躬身,将满脸的为难之色,藏在身下:“大人,还请三思。”
“三什么思?李县丞,了不起兄弟们一人分你一两,你至少有十两银子到手。”
“是啊李华,共事多年,你怎么能因为眼红,挡兄弟们财路呢?”
“快点儿吧,宋大人给的赏赐不拿,折福。嘿嘿,对了大人,你要兄弟们干什么活儿啊,给这么多?”
宋歌还未开口,李华便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去往账房,支取银两。
宋歌和煦笑道:“没什么大事儿,就是让你们都回家。”
“这还不简单?”
……
……
众人这才听明白宋歌言下之意!
原本坐在石桌边的,双手放在麻将上的四名衙役,如同被烫了屁股一般,瞬间起身,一本正经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大人!我们错了!”
“大人!我们下次不敢了!”
“把头,饶了我们这次吧,以往玩儿习惯了。”
众衙役纷纷开口求饶。
宋歌却不以为意,冲着众人挥了挥手道:“领完了银子,回家做个老实人。往后想明白了,随时再来找我,衙役的差事不一定,但肯定能保证你们一家老小,衣食无忧。”
说罢,宋歌径直转身,去往内宅。
李华也在此时,捧着一托盘,近二十斤的银子,从账房方向走了出来。
众人还想说些什么。
对宋歌更加熟悉的李华,背对着宋歌,却面朝众衙役,挤眉弄眼。
示意众人不要在这个时候,过多言语。
李华是一片好心。
这种时候,县令正在气头上。
遭受责罚的衙役们,说得越多,越是错。
言多必失,就是这个道理。
哪怕等宋歌消气之后,私底下再摆正态度,找宋歌认错。
以宋歌的心胸,可能也会就此作罢。
但这些衙役,既然会在上班时间,拿着百姓赋税而来的月俸,坐在县衙后院打麻将。
必然是不懂得这种道理的。
李华越是提醒,众人越觉得宋歌是来真的。
情绪,叛逆的情绪,在极短的时间内,涌上众人心头。
“新官上任三把火,外面烧不着,被人栽赃陷害,就把火烧在自家兄弟头上是吧?”
“果然是匪首出身!不可理喻!”
“跟梁六郎和那些士族家主,尚且还能有商量,跟我们就玩儿官大一级压死人?”
任凭身后的衙役们如何谩骂,宋歌的脚步,自始至终,停顿都不曾有。
半刻钟之后。
李华拿着空荡荡的托盘,走入内宅办公的房间之内。
“大人,当说不说。你本就跟梁家和士族之间,把矛盾放在明面上了。这些老油条虽然起不到作用,但你若是这样将他们从衙门中遣退,他们都会害你的呀!”
宋歌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心在桌面平铺着的纸张上,写着什么东西:“你手上没活儿干了?”
李华被这句话噎得站在原地半天。
见李华久久不曾离去,宋歌再次发声问道:“你家那小子,今年十岁了吧?”
提到儿子,李华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感激的神色道:“托大人洪福,犬子今年十一岁了。”
宋歌放下笔,抬头微笑着问道:“给你五百两,带着老婆孩子,换个地方活命如何?”
李华一头雾水:“大人,我是鹿县土生土长的人,根在这儿啊。”
宋歌不再多言,只是挥了挥手,让李华自己去干活儿。
之前说过,李华欠着宋歌人情,便是源自此时所说,李华儿子的身上。
三年前。
李华的儿子在夜半时分,高烧不退。
寻遍鹿县所有郎中,都无济于事。
眼看小儿就要高烧惊厥休克时,恰逢五龙山匪入城,将梁家八子梁道文的尸体,扔去福淘街。
办完事后,准备驾马出城宋歌,见李华这个中年男人,一脸绝望,怀中横抱着一个半大小子,坐在街边。
立即勒马停下。
询问详情之后,宋歌二话没说,直接命人让出马匹,带着李华父子二人,去了五龙山。
山内匪众当中,有着一位医术超绝的三当家。
仅是一晚上时间,就将李华的儿子,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
自此,李华便将宋歌视作救命恩人。
私底下,对五龙山匪的感观,也不同于其他大部分百姓。
甚至,闲暇时坐在茶楼里,身为县丞的李华,时不时还要为五龙山匪美言几句。
这也是李华为何,从宋歌上任之后,一直毕恭毕敬的原因。
回到自己房间当中,开始处理公务的李华,脑海中反复出现宋歌刚刚的那句,给他五百两的那句话。
他听不明白宋歌这句提点,究竟有何深意。
一直到放工,李华始终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