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人头,河坡地每人应分四分五。家兴一家共七口,是队里的大户,应分地三由一分五。家兴计算过,按照由东向西的排法,他家的想,可在前三个号。河坡地的地势是东高西低,前三个号能近河贵,地势高,涝不到,天旱时离水近,有百利而无一害,是上好的耕地,尤其是成家祖地,谁家都想得到。而这块地对家兴来说,更是志在必得。
成家祖地由河坡开始,向西拉伸。按照家兴的计算,前三个号,或多或少都应分到。但在这三个号中,最理想的是二号,最差的是一号,因为一号靠近河坡,虽能多加三尺,损耗却大,因为河堤上有路,一日雨后路滑,行人总会习惯性地往地里踏。再加上过河就是黑龙庙的地,庄稼熟时,难保小偷不来。
家兴心里发毛,想去抓,又不敢,万一抓不到二号,或至少说前三个号,就会心生懊悔。正自迟疑,家兴灵机一动,唤来旺田。如果是旺田抓,抓到了,皆大欢喜;抓不到,晚上他就好对老有林有个交代。
“田儿,敢抓不?”家兴拍拍旺田的小脑袋。
旺田八岁了,见别人去抓,心里早是痒痒的,见爹问,连连点头。
“待会儿,你去抓,中不?
旺田再次点头。
抓早了,万一抓不到,就没机会了,抓迟了,又担心别人抓走。抓还是不抓,家兴心里陷人煎熬。
又候一会儿,草帽里的号一个接一个让人抓走,还剩最后五个号,分别是一号、二号、十一号、十五号和二十二号。旺田急了,就要上去抓,家兴伸手拖住他的胳膊。老五上去,抓走了十一号。双牛让婉蓉去,抓到二十二号。还剩一号、二号和十五号。没抓的也只三户,进
才、青龙和家兴。进才上前,抓的是十五号。青龙、家兴各出一口长气“爹,还剩一号和一号,咱要哪个?”旺田小声问道。“要二号,听见没?”家兴附耳小声说道,生怕青龙听见,心里不美。
旺田走过去,手仲进帽子里,将最后两个号挑来拣去,咬牙摸出一个。进才展开,是一号。旺田哭起来,不敢往家兴身边去。青龙却走来,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好小子,你终于把一号抓走了!”说话时、家兴挤挤眼。
家兴明白,青龙也在算计这个号,冲他干笑两声,算作搪塞。
开始量地了。
家兴章根竹竿做成量尺,刚好一丈,上面刻着由他家的祖传卷尺酒出来的标记。家兴的手微微颤抖。第一户是为自家量,且是在他成家的祖地上。
家兴知道,这次量地,比土改时完全不同。土改时,村里没有饿人。人们之所以饿死,是因为没地。要是有了地,人们就不会糟蹋它就不会糟蹋粮食,也就不会饿死。
更不同的是,这次量地,是冒险。上级官方没有文件,也不发土地证,是雪梅、白署记要量,是大队要量,是老百姓要量。量得好,皆大欢喜;量不好,都得吃官司。
然而,家兴不怕,因为他的骨子里流着老有林的血。家兴知道这事儿是对的。地是百姓的,一定要交在百姓手中。只有交到百姓手中,百姓才会珍惜。他们知道种什么,怎么种。再说,他的背后有青龙,有雪梅,有白署记,还有一份报纸。天塌了,不是他一个人顶,是大伙儿一道顶1
青龙没让别人量,只让他成家兴量,是对他最大的信任,是瞧得起他成家。这阵儿,这么多人看着他,无数道目光盯在他手中的量尺上。不说别的,单是这份荣耀,也足以让他舒坦一辈子!
想到这些荣誉都是青龙送他的,家兴不无感激地扫他一眼,青龙抓到二号所造成的不快也一扫而空。家兴稳住身子,捏牢量尺,目光再望向青龙。青龙看看雪梅,雪梅看看风扬,示意开始。青龙高声宣布:“四队全体社员听好了,开始量地!”
“第一号,成家兴家,应分地三亩一分五、该六丈三尺七寸,再地头宽放三尺,计六丈六尺七寸!”进才朗声叫道。
家兴拿尺子的手微微打战,一丈接一文地量。共量六次,又在尺子上标的尺寸记号处刻好六尺七寸。青龙插上木牌,双牛、老五在牌子前挖上一个深坑,埋入一块石头,算作界石。按照常规,界上还须留下半尺余头,这点儿地,谁家都不得占,只能起埂走人,算作两家的界线,量完自己家,家兴的胆子大起来,一家接一家量过去。不到天黑整块地就分完了。
天迎黑时,家兴得空,迈腿走到自家地里,蹲下来,抠出一把从今往后再次属于他成家的黄土。
就在此时,家兴打了个寒噤。他惊讶地注意到,在他爹死的那天晚上,他与家群摸黑跑到河坡祖地抠土时,也正是在他这阵儿蹲下的地方。
一个念头在家兴心里闪过:大饥荒,分地,旺田抓一号,他丈量,及此时他跪在这里抠出这捧土,这一串事件是一脉连起,一气呵成的也是冥冥之中早就注定的。
家兴哭了。
家兴跪下来,将土捧到唇边,闻了闻清新的泥土味儿、喃说道“爹,这是你嘴里的土啊!”
白云天是最后一号。分好地后,他见邻居是双牛,就把属于自己的四分多地外加三尺白送的地头送给崔家。双牛死活不肯,白云天一定要让,二人争执起来。青龙刚好打这儿过,听到声音,赶忙过来,问明缘由,对白云天道:“老白,你净胡整!这地是分给你的,你不要、四队谁敢要?”
“是没相中这块地!“我不是不要,”白云天呵呵笑道,
“看来你是不会种庄稼。咋对“咋哩?”青龙打个怔,摸摸脑皮,你说哩?咱这块河坡地,只有两个地头,一是成家那个号,再就是你这个号。成家那个号挨住河堤,损耗大,你这个号,挨住洼地,没损耗不说,还不怕涝,等于是白得几分地,美还美不过来哩,你竟没相中,快赶上二怂样了!”
傻样站在在一边,呵呵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