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是有的,虽然不属于专业医学,不过也是有医疗基础这门课,还包含了两部门,一是中医,一是洋医。
中医是基本的望闻切诊,普通的药方,看看常规的小病是行的。洋医则相对复杂些,能动些小手术,比如划个痈子啥的,能够使用刀剪,用一些洋药。
当然这是基础技术,不像真正的医学生那样接受严格的教学和培训,到目前为止,殷瑞他们这一届总共才被领到霍丰医院去实习过两次。
正是这两次接触到了尸体。
所以对他来说,见到尸体一点不觉可怕。
此时如果殷瑞自称学过医,那可能正好,灰长衫一定建议他马上去观察一下倪先生的尸体,确定一下他的死因。
但殷瑞知道,要确定某位死者的死因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假如表征明显,比如外皮上有伤,现场有打斗或残杀的痕迹那就很好认定,最怕是啥也看不出来,就是个挺普通的死尸,你看几眼怎么就能说出他的死因?
他也没当过侦探,不知侦探有没有这种本领。
所以殷瑞不敢亮明自己学医的事实,含糊地说,他在师范学院读的是国文,读过《黄帝内经》,也浏览过《本草纲目》,以及张仲景等人的著作,但那只是当作古文来读,并不是专业学习。
而要判断倪先生死亡原因,那是需要专业人士才行,郎中行不行也不知,最好是忤作才有能力吧。
灰长衫哦哦几声,略有些失望,又问大家还有懂这方面技术的人吗,不要保守呀,这时刻是用武之地,在为我们自己做事,能者请站出来呀。
吆喝几声也得不到回应,大家都在观望着,看看谁站出来了。
皂衫汉只好说道:“可能咱们这批住客里,真没有懂医的,那怎么办,只好放弃了吧。”
灰长衫搔着头皮,下决心地一跺脚说:
“既然大家都不懂医,那不如这样,我们一起去看看吧,看了后大家有什么看法尽管提,我们可以讨论讨论,也许能讨论出个结果来。”
众人一听似乎在理,这样拖时间也不妥,专业识尸的人才也找不出,只能大伙一块上去看尸,由七嘴八舌来作结论了。
王德宝也赞成这个计划,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做呢。
于是一群人沿着楼梯向上走。
本来大家就都住楼上,但此时往上走时,心态明显不一样,再不是那么泰然了,总感觉上面有刀山火海似的,走得比较谨慎。
到了内走廊后大家一齐停止。
倪先生的房间在靠北的中间,他们停在最西边,贼头贼脑地张望,一时没有人敢直接大大落落地走向那个门。
殷瑞本以为,灰长衫肯定是最爽快的,他能在大家晕头转向时却保持足够清醒,及时提出他的观点,说明其人头脑灵敏,有足够强的智慧,他实际上已经担当起这个客栈里“老大”的名头。
连店主王德宝也明显落后于他。
可是灰长衫却也没有爽气地走向倪先生房间,而是缩着脖子裹足不前。
那么皂衫汉呢?殷瑞感觉此人就像张飞一样,是个猛士,但此时也半闭眼睛,好像酒喝迷糊了一样。
饭铲头则更落在最后。
“那个,王老板,你先进去吧。”灰长衫提议。
王德宝说,我和小二都进去过了,再进去也没啥意思,还是你们几位爷进去看吧。
那到底该轮到谁进去?
居然没谁自告奋勇,都在你看我我看你。
殷瑞顿时感到奇怪,为什么会形成这种局面呢,你们在楼下店堂里一个个能说会道的,怎么到了楼上就全缩了呢。
他忍不住了,向前走过去。
“啊啊,小兄弟,是不是你愿意进去看看?”灰长衫有点喜出望外。
“可以,我进去看看吧。”殷瑞慨然回答。
“好好,还是你小兄弟勇敢,不愧是师范学院的高材生哪,我们这些人可都是土包子。”
皂衫汉附和:“说得太对了,这位小兄弟将来当老师一定很出色,能以身作则,紧要关头身先士卒,一定会令学生五体投地的。”
殷瑞心想你们别给我戴高帽,灌迷魂汤,我可不吃这一套。
之所以愿意进内看看,无非是出于好奇。
为什么作为店主的王德宝看到死尸,都会慌成那样呢?
王德宝已经近五十的人了,难道没见过死尸吗,就算有个人死在他店内,确实是件糟心事,但也不至于要晕倒,六神无主至此。
殷瑞猜测,莫非倪先生的死相太特别,看了令人惊骇?
还有一点,灰长衫的话还是挺有道理的,客栈里死了人,需要向巡捕署报告,巡捕署派人来调查,全体人员都脱不了干系,而他殷瑞也在其中。
为了避免再次沦为怀疑对象,他得抓紧时间对倪尸进行一下观察,万一能凭目测看出某些征迹来,有可能在接受调查时派上用场,能替自己作个掩护。
殷瑞向倪先生房间的门走近去。
站在门外往里一望,果然床上躺着倪先生。
对倪先生,殷瑞不认识但是见过的,前天入住时碰上过两次,倪先生的长相有点像巩大肃,所以殷瑞对此人印象蛮深。
两人没有交流过,属于脸熟的陌生人。此时望进去,可以一眼肯定这就是倪先生。
殷瑞才看了第一眼,心里就一动。
那张脸,确实相当有冲击力的。
倪先生的脸既不是惨白的,也不是晦暗的,相反,呈现出一片红晕。
首先是倪先生并不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相反他长得细皮嫩肉,也穿柳条长衫,梳个油黑黑的头,嘴唇上留着一撇小胡子。
这种人,旁人一看就知道长期在室内工作,不是账房就是掌柜,或者文书一类,也可能就是个教职员。
本来挺白的皮肤现在浮着一层粉红,乍一看,如果不是那撇小胡子作证,你会以为这是个女人,喝过酒变得脸色粉红了。
如果是女人这脸相是挺好看的,是男的虽然也不丑但显得有点滑稽。
殷瑞心里暗转,这脸色表明着什么呢?
有一种可能性是他得了痨病。
肺痨因为发烧,就会呈现这种脸色,特别一些年轻姑娘得了此病,脸红红的会很可爱,像个红苹果。
但那是病烧,并非美姿。
男人也会出现这种病态吗?
是否倪先生平时就患有痨病,突然在夜里发作才归天呢?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毕竟痨病是很可怕的病,能致人死亡的,且目前并无特效药来治愈,完全靠病人自身的能力撑着。
但要作出这个结论,仅凭脸色是不行的。
如果倪先生还不死,哪怕一息尚存气若游丝,殷瑞也可以给他把一下脉,通过脉象作一些判断,也要准确得多。
如果手上有个听诊器更会有用一些,把脉加听诊,能很大程度上听出病人的心肺功能状况,理解病人的气血运行。
可一无所有。
并且此人死了,面对一具死尸要搞清死因,需要忤作的功能。
不过殷瑞还是努力搜罗肚里的一些知识,结合死者的外部状态,作着种种的推测。
突然间有个观点窜入脑中:
会不会,倪先生是中毒……
迟疑一下,他退了出去。
而此时他发现,走廊里只剩了一个人,就是店主,其他人不见了。
“咦,他们人呢?”殷瑞问。
王德宝说其他人下楼去了。
真是不可思议,这伙人说好上楼来看倪先生死相的,怎么还没进房间就退下去了呢。
王德宝有些苦涩,低声说他们也害怕呀,不怪他们的。
殷瑞心想一个个嘴巴讲起来头头是道,跑到房间里看一下死者就都举步不前,让老子一个人进房间了,你们倒干脆全退了,没你们的事了?
殷瑞立刻明白,在这些人眼里,“看倪先生”这件事已经完成,因为有人进去看了嘛,那就不用全体都进去,有人代表他们了。
接下来他们要做的,就是静静等着殷瑞下楼,然后他们听他把情况说一下就行了。
他说的情况,等于是他们亲眼见到的,在巡捕署来人后,他们就可以凭殷瑞说的来说,但如果殷瑞说的不充分,不全面,甚至出现某些小失误,到时巡官质疑起来,这些人就会把责任推到殷瑞身上,他们可以说,我们是听他说的。
也就是说他们不亲自进房间看尸体,反而对他们更有利。
为什么这些人这么滑头呢,因为他们把殷瑞当成一个“小屁孩”,不谙世事,愣头青,完全可以用来支配的。
殷瑞也不向王德宝说透这一点,这个王德宝也可能跟那些住客有相同的心思,现在就等着殷瑞发话了。
殷瑞不说什么,沿着楼梯下去了。
果然那几个住客都聚集在下面堂屋里,正眼巴巴等着殷瑞的出现。
“小兄弟,你看到了吧?”皂衫汉的大嗓门率先响起来。
“看到了。”殷瑞说。
灰长衫立刻来了劲,问道:“怎么样,能看出倪先生的死因吗?”
“这种情况,死者的死因只能由忤作来定夺的,我只看出倪先生好像喝了酒。”殷瑞先抛出这个观点。
陆先生立刻否定,“那是不对的,据我所知,倪先生昨天晚饭并没有喝酒。”
殷瑞反问:“你跟倪先生住一个房间吗?”
陆先生摇头,“不是的,我就住在他对面。”
“住在对面,中间隔的不是板墙而是走廊,他的房间在走廊北面,你的房间在走廊南面是吧?”
“是的。”
“昨天晚饭是你跟他一起吃的吗?”
“对,我们坐的同一桌。”
“就在这堂屋里吃的?你见他没有喝酒?”
“就在这里吃的,没见他喝酒。”
殷瑞又问:“那你知不知倪先生平时爱不爱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