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计算从德尔塔虫系入侵过去了多久，时间像是游荡在土地上的爬虫，缓缓掠过旷野，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
潮味、硝烟味、铁锈味、腐臭味混在一起，这是张子鸣记忆中闻到过的最恶心的味道。
纯粹的黑暗灌满仓库，明明没有风，却直让人觉得冷风透过衣服灌进骨子里，把血一滴滴冻结。
男孩没有醒来，只是平静地睡在毛毯里。
柳荫表情呆滞地坐在地上，涣散的目光不知道是在看弟弟还是在看地面。
研究所的人数从三十多人骤减为十五人，明明可以用多余的物资多活一段时间，却没有一个人高兴得起来。
江平忍无可忍，一把揪住柳荫的衣领：“为什么不救人！就算渗进来了德尔塔虫系，能进来多少！一颗手雷就全炸没了！”
柳荫拨开他的手，阴冷的目光扫向黑暗中的张子鸣：“这就是命吧……没用的，开穹在这儿，一旦有一条裂缝，无尽的德尔塔虫系就会涌入，到时候别说他们，我们全都会死。”
“你……你把话说清楚！”江平攥紧了拳头，他受够了这种含糊不清地解释。
柳荫出神地看着弟弟的脸，手指把黑发捋到耳后，轻声道：“柳开穹，他是我的弟弟，他的脊髓里被注射了贝塔虫系，会吸引周围所有的德尔塔虫系……所以我才把他关在营养液里。”
“等等……人类的体内为什么会有贝塔虫……”江平还没问完，就看了一眼张子鸣，“难道说张子鸣体内也有……？”
“不，他体内的恐怕是更高层次的虫系，否则他无法吸收贝塔虫系组成的屏蔽包层。”柳荫抚摸着柳开穹的脸，自嘲般地笑笑，“是啊，人类的体内为什么会有贝塔虫系呢？这个问题很不错，但你问错了对象。”
柳荫叹了口气，偏过头看向江平：“你应该去问三个世纪前的人类，他们做了什么，才让贝塔虫系如此广泛的存在于人类体内，造就了A级人员。”
张子鸣愣了愣，他走到柳开穹身边，同样能感受到那股致命的吸引力……
他听太爷爷说过，以前的人类会享用各种美食，绝妙的香味一刻不停地刺激着人类的味蕾，入目满是缤纷的颜色，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在他眼中，柳开穹就是那个“美食”。
柳荫叹了口气，看向江平：“回到你的第一个问题上吧。”
江平一愣：“美女你叫什么？”
“我是说‘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个问题。”柳荫瞪了江平一眼，伸展了胳膊，“如你所见，这是研究所。”
“你是复读机吗？这个回答我已经听过一遍了。”
“问题在于，这是研究什么的研究所。”柳荫说道，“可控核聚变技术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就是生命装置——”
江平觉得脑仁疼，纵使他一介C级人员不配接受教育，但他还是感受到了被强行灌输知识的痛楚，“希望你能用我这种蠢鬼都能听懂的话来解释。”
“如你所愿。”柳荫笑笑，脱力般地瘫坐在地上，“我不知道人类一开始把贝塔虫系注射进脊髓的目的是什么，但就目前而言，把贝塔虫系注入体内，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是啊是啊，毕竟是虫子。”
“不是危险在这种地方，而是贝塔虫系的特性。”柳荫解释道，“贝塔虫系通常是固体，但令人惊讶的是，它其实是一种硅基生物。”
“什么生物？硅胶？”
“硅基，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目前地球上所有的生物都是碳基生物，所以贝塔虫系的存在才这么不可思议……简而言之，贝塔虫系呈现出和其他物质完全相反的特性，当温度低于二十摄氏度时，它会分解；当温度高于二十摄氏度时，它反而会呈现出稳定的固态结构，温度越高，结构越稳定。”
张子鸣眨眨眼睛，惊讶地说道：“所以才用它做屏蔽包层？”
“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江平捂住了张子鸣的嘴，清了清嗓子问道，“所以才用它做屏蔽包层？”
柳荫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嫌弃：“老实说，我第一次见到你这么不要脸的人……正是如此。另一方面，贝塔虫系能够释放两种信号，一种吸引德尔塔虫系，另一种驱离德尔塔虫系，所以人们就想到，如果把贝塔虫系植入体内，并制造一个能诱导贝塔虫系稳定产生驱离信号的装置，是不是就能在末日中活下去。”
江平一拍手，明白了：“所以实验失败了，这里被德尔塔虫系吞噬了！”
“恰恰相反，生命装置制造得非常成功。”柳荫毫不留情地给江平泼了盆冷水。
江平脸色一沉，嗫嚅道：“那你们干嘛还缩在这里？用你弟弟当开路机，赶紧跑路呗。”
柳荫摇摇头，道：“实验进行得非常成功，但生命装置只有一个，可当时体内有贝塔虫系的人——也就是A级人员——也只有一个。为了避免实验出错，他们把最后一份贝塔虫系固体注射进了开穹的脊髓里，制造了A级人员。”
“生命装置被首先植入进第一个A级人员体内，对德尔塔虫系产生了明显的驱离效果。但那个人被人杀了，不光生命装置被抢走，死去的A级人员体内的贝塔虫系因为血液冷却而挥发，吸引来了巨量的德尔塔虫系。”
柳荫说完，便沉默了。
那是所有人都不愿回想起的历史——光辉的成功，却被摧毁在背叛者的枪下。
不需要柳荫多说什么了，她把亲弟弟关起来的目的也就不言而喻——人类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亡，没有生命装置，成为A级人员的柳开穹就是一个不定时炸弹，一旦他死亡，他体内的贝塔虫系就会再次引发灾难。
与其把不确定性极强的威胁留在身边，不如把他关起来，在长梦中逃避一切。
江平撅起嘴，茫然地问道：“那……那你们再造一个不就好了？”
柳荫像是看白痴一样看向江平，冷声道：“这里有制造打火机的一切所需材料，你能制造出来吗？”
江平哑口无言——对哦，没有可以使用的仪器和相关知识、能源，别说生命装置了，连打火机都造不出来。
张子鸣看着柳开穹，忽然想起了什么：“姐姐，那当初的背叛者，他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可能被德尔塔虫系吞噬了吧。”柳荫叹了口气，抬起了头，“现在没时间消沉了，虽然这么说很不道德……但没有那些弱势人群，反而方便了很多。”
“我以为这种没良心的话是专属于我的台词……”江平小声吐槽了一句，旋即深吸一口气，“那么，现在要沾沾张子鸣的光，从这里离开吗？”
“真希望你的智商永远都能在线。”柳荫挖苦道，她抱着柳开穹站起身，却忽然发现，现在的柳开穹已经不是十几年前的那个小孩子里。
十四岁的柳开穹比张子鸣还高上一头，柳荫已经抱不动他了。
“我来吧。”江平笑笑，背起了柳开穹，转身拍了拍张子鸣的脑袋，“一会儿你在前面开路！咱们一口气杀出去！穿过德尔塔虫系，进军乐园居住区！”
“不行。”柳荫的声音忽然就冷了下来，“虽说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但在乐园居住区的人眼里，我们本就是背叛者，回去后一定会被杀掉的。”
江平挑了挑眉头：“那去哪儿？”
柳荫直起身，手指穿破黑暗，径直指向了一百七十公里之外的……
“打火机居住区。”
江平仿佛已经看到了无穷无尽的荒野，和盘踞在地表暗处的德尔塔虫系，象征着死亡的一切如风般从地面掠过，无一不是他们“旅途”中的死神。
江平的嘴角扯了扯，用尽全身的力气，吐出了最后一句槽：“看吧……这不就把打火机造出来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