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半尸语

车还在逶迤的山路上爬行,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时,第一眼就看到笑容甜蜜的实习记者沈晓楠,她用纸擦了一个苹果朝我递过来:“主任,给你苹果。”我看了她半天,确定自己是在做梦以后,才把她的那个苹果接过来咬了一口。

满脸毛胡子的阿奎将嘴中的槟榔渣子从车窗中吐出去,“老弟,你昨晚没睡好吗?怎么一坐到车上就睡着了?”

“是啊!昨晚陪台长喝酒去了,还不是为了崔思贵家的事。对了,老鸦山过了吗?我刚才梦到咱们的车在老鸦山翻了,车子直接从山顶的公路掉到了山腰的公路上。我们三个都没事,就晓楠一个人从窗子中飞出去了。后来……”

沈晓楠打断了我的话:“主任,你……你不会吧?”

“我真梦到了,后来我们钻到灌木中去找你,顺着一条石阶来到了一个阴森森的村庄。村庄里有个打谷场,打谷场上很多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在莫名其妙的一个跟着一个转圈圈。对了,还有一所茅草屋,屋内坐着一个瘸子老头,他的腿没有肉,骨头都露在外面,他让我在12点离开,不然我会后悔的。”

阿奎在笑,“你恐怖片看多了吧?”

“牧哥,老鸦山还没到……奎哥,你还是小心开车,我怎么觉得,牧哥的梦有点《死神来了》的感觉呢?”

阿奎一个急刹,很认真地问我:“告诉我,你梦中的情景清晰不清晰?”

“什么清晰不清晰,简直就和真的一样。要不是晓楠叫我,我搞不好就死在梦里边了。老鸦山,车是碰到山路塌方,所以才掉下去的。”

“山路塌方?今天雨这么大,很有可能。”阿奎说。

“那我们该怎么办?”李元斌问。

阿奎继续开车,然后在快要到老鸦山的时候,把车停在一片竹林边。

我问阿奎,他这是干什么。阿奎回答:“有些东西解释不清楚的,既然梦到了,就避一避吧!你梦中有大雨对不对?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到前面那个小商店里买些蛋糕过来,先休息一下,等雨停了,咱们再走。”

雨停了,太阳却依旧没有出现,天空云层叆叇。

阿奎弄了点风油精往自己的太阳穴上抹,他一个人坐在公路边的石头上鼓捣了半天,才示意我们上车,继续往前赶路。

车子缓缓地绕过几个山脊,峰回路转,老鸦山于就出现在了我们的眼前。可就在那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让我们感觉到无比震惊——是的,发生交通事故了,前面一个山洼里整条公路的二分之一塌到山崖下去了,而一辆蓝色的东风车就直接翻到了山腰的公路里,并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砸得像块烧饼一样。

阿奎的额头冷汗直冒,我看他握方向盘的两只手都湿漉漉的。“老哥,你不要紧吧?”我问阿奎。阿奎皮笑肉不笑,“没事,小儿科——你那梦真邪!”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公路坍塌的地方。看着塌出来的缺口,大家都绷紧了神经。尤其是和沈晓楠坐在一起的李元斌,更是悄悄地从沈晓楠的腰间伸手过去,将她的另外一只手紧紧抓在手心里。

好不容易过了那段坍塌过的公路,到了安全地带时大家才松了口气。

等采访车行驶到山腰时,我让阿奎将车停下,我和李元斌两人扛着摄像机四处拍了几个镜头,然后才冲冲上了车,准备直奔阿达,去一品当地的特色菜,水煮羊肉片。

刚上车,台长刘庆明就打电话来了,“祝牧,你们到哪儿了呢?斯丹镇那边有人举报说老鸦山一段的公路出现坍塌,并且发生了交通事故,你们没事吧?”

“多谢刘台的关心,我们刚过事发现场,拍了一组镜头。如果阿达那边的事情顺利的话,我们明天回台里就可以将交通事故的现场播放出来了。”

“晓楠……她……还好吧?”刘台长遮遮掩掩地问。

我知道那老家伙就是喜欢老牛吃嫩草,台里只要来个漂亮的女的,他可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搞到手。沈晓楠当初来的时候,那老家伙就在打她的主意了,不过却有李元斌这傻小子碍着,不好下手。老家伙一心想要将李元斌弄走,可是看着踏踏实实做事的李元斌,却苦于找不到辞退他的理由。

中午快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总算到达了崔思贵家所在的阿达村。

当地的崔家听说有记者要来,早早的等候在了村口。我们的采访车刚一驶进阿达村的那条河道,崔家几十号人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起来了。鸡鸭鱼肉,应有尽有。

到了崔思贵家,刚吃完饭,李元斌就去弄他心爱的摄影机去了。

那时,我正陪阿奎,还有崔思贵的几个叔父喝当地的烧酒,却不料被李元斌的一声惊叫吓了一大跳。我心想,这傻小子,不会是在院子中看到蛇了吧?据我所知,只有蛇能够让他喊那么大声。

我和阿奎冲出客厅,来到李元斌所在的院子里,只见他脸色苍白,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口中不断地喊着:“鬼……鬼……女鬼……”

“哪来的女鬼?”我问。

“镜头里,那死在红色小车里的女人,她冲着我笑……”

阿奎走过去,拍了拍李元斌的额头,“你小子眼睛看花了吧!那女的不都血肉模糊了吗?还会冲着你笑?大白天的你说什么鬼话……”

沈晓楠安慰了李元斌半天,我才单独将崔思贵叫到了他家的屋顶上,两人各带了根凳子坐下,打算听他说说自己的情况,以便我把思绪理清,该从哪个点着手,才能把这期的节目做到最好。

崔思贵向我讲起了当年他女朋友失踪的整个经过:2000年,刚高中毕业的他,带着女友小荷还有其他的几位同学一起到斯丹小镇东边的大和尚洞玩,那时候大和尚洞不像现在一样禁止游人进入,人们根本就不知道其中的危险,所以进洞的时候,也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止他们。

那天,崔思贵他们是早上十点钟左右进入到山洞的,因为崔思贵和小荷都在外地读书,几位老同学难得一聚,所以当时他们带了很多蜡烛,还有一些烤鸡一类的食物,准备在洞内狂欢,然后兴尽而归。

到了洞内,大家将蜡烛点燃,便去寻找被流水冲过来之后,被风干在洞内的枯树枝过来燃火,准备一起弄东西吃。期间大伙打打闹闹,十分开心。后来吃得差不多了,崔思贵就和几位男生坐一边打扑克,而小荷则靠着他的肩膀看着他们打。

过了一会,小荷站起身对崔思贵说:“阿贵,你坐着,我想去方便一下。”

崔思贵的同学石头说:“荷姐,怕什么,你就在这里方便呀!”

小荷白他一眼说:“色鬼,你以为人人都像你!”

崔思贵当时想要去陪小荷,可是又怕被同行的同学笑话,所以就坐着继续打牌,只回头叮嘱小荷说:“荷,小心点!不要摔到……”

小荷去了,结果半个小时没有回来。崔思贵急了,可就在那时,小荷回来了,一声不吭地坐在了他旁边。崔思贵问她,怎么去那么久,她摇了摇头说,肚子有点不舒服。

崔思贵以为她是来那个了,就再也没有问,继续坐下陪同学打牌。

玩到下午三点钟左右,见蜡烛都点得差不多了,崔思贵就跟同学说:“同志们,咱们今天就玩到这里吧!晚上你们不要回去了,到我家去摘杏子吃,晚上就在我家玩,吃点羊肉片,明天再回家。反正现在,都不用读书了。”

大家听说有杏子吃,还能够吃到阿达的羊肉片,心中自然万分高兴,纷纷举双手同意,说愿意到崔思贵家去玩。

大家把吃剩的零食收拾了一下,就开始往洞外走。走的时候,小荷是站在崔思贵左边的。可就在大家看到洞外的阳光,即将出洞时,崔思贵一个回头,却发现原本站在身边的小荷不见了。他问身边的同学,所有的同学都摇头,说:“刚才明明一起走的,怎么忽然不见了呢?”

此后,他们往回走,一直在洞内寻找了几个小时。再后来,崔思贵的家人,和小荷的家人都来了,加上当地附近的村民,几十人在洞内搜寻了几天,除了在一湾水潭边发现了小荷的一件毛衣之外,什么也没有找到。

女友失踪后,崔思贵萎靡不振,也不想着去读大学了,隔个三天五天的,他就会带着手电筒往大和尚洞跑。崔思贵说,他从小就听别人说,人死后有灵魂,他那么爱小荷,就算小荷有了不测,也该显显灵,安慰他一下才是。更何况,小荷搞不好还活着。既然如此,她怎么会无动于衷呢?她怎么会忍心看着自己一个人守在这个漆黑的山洞,度过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呢。

在痛苦中度了两年的时光,有一天崔思贵忽然发现一个惊人的秘密。

那天,崔思贵就像往日一样,带着矿灯进入大和尚洞。在洞中转来转去的他,看到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有一个天然甬道,甬道高一点五米,宽度刚好能够容纳一个人进去。

崔思贵以前走到那条天然甬道前的时候都没有怎么留意,这次是出于失落,所以他想要在那条甬道里躺一躺,让自己的脑袋静一静。结果,就在他钻进甬道里,躺下去的时候,忽然感觉有风从上面灌下来。崔思贵忙用手电筒往甬道的上边照,这才发现,原来甬道的上边有个入口,里面漆黑一片。

崔思贵当时百感交集,心想小荷会不会在那个甬道上边的洞里。由于甬道的前边没有路,也没有人到这条深两米的甬道中来,外边的人用电筒往里边一照,知道甬道不深,是条死路,所以根本就没有人发现,原来甬道上边竟然还有一个岔洞,而且深不可测。

也来不及多想,崔思贵卷起裤腿,用两只手撑着石壁就爬上去了。

到了那洞里,崔思贵用电筒往前边照射,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瞪口呆。原来,洞内的景象,早在几年前就出现在他梦里了。那时候,他总是梦到大和尚洞里还有一个洞,可是平时和小伙伴去玩,也从来没有见着,所以也就没拿它当回事。

可是现在,一切都记忆犹新,那些梦境开始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弯曲的通道,光滑的石壁,还有千奇百怪的钟乳石,闪闪发光的石英……

在洞内匍匐前进的崔思贵感觉有些冷,心中也就紧张起来。毕竟只有他一个人,而且是到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有去过的,充满了黑暗和恐惧的地方。

洞内十分干燥,没有水滴,一些白色的石粉染白了崔思贵的双腿。

不知道走了多久,在山洞中,人最容易失去时间观念。

后来,走着走着,崔思贵看到头顶上有个圆圆的,发着光芒的东西。看上去就和一个巨大的月亮一样。崔思贵当时还以为是碰到了夜明珠一类的东西,当时也就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废了很大的力气,才爬到那发光物体的下边。原来,那里并非有什么夜明珠,而是一个出口,太阳光正从那个圆圆的出口里照进来。

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崔思贵也不去细想,就从那个出口中爬出来了。

当他看到外面的情景时,心中不由得一惊。原来那出口竟然是一棵拦腰折断的古树。古树的直径差不多有一米左右。树的中间是空心的,也就是通往大和尚洞的一个入口。

这是什么地方?崔思贵想,为什么眼前都是一些被齐齐削断的树木?

等他从树洞中爬出来,到处转了几圈,才发现,原来那里就是前几年发生“空中怪车”事件的白溪林场。而凑巧的是,空中怪车事件发生的日期,竟然和小荷在山洞中失踪的日期是同一天。

所以,崔思贵带着自己的疑惑,来到了我们电视台。

在崔思贵家折腾了一下午,崔家是彝族,这彝族人民就是好客,凡是到了彝族人家,非得用大碗喝酒。一边是彝族人家自酿的水拌酒,一边是阿达的羊肉片,说实在的,很久没有这样过瘾了。

水拌酒是我们当地彝族人家的待客之物,那东西和甜酒差不多,只是颜色带着点淡淡的绿色,然后吃在口中有股白酒的味道。等酒入了喉以后,又有一股刺梨的清香从肚子里升起来,让人呼出的气都是香的。所以,一般人在看到水拌酒的时候,都会上它的当。喝的时候不知不觉,等几杯下肚了之后,酒劲才开始慢慢发作。

等我把崔思贵女友失踪的事情详细听完时,我就爬在崔家的屋顶上动不了了。阿奎和李元斌见我这样,就和沈晓楠一同上来把我背下去,让我躺崔思贵家客厅里的沙发上休息。见我醉得厉害,沈晓楠还弄了条湿毛巾帮我擦汗。

我躺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听着崔思贵和阿奎他们在谈话。崔思贵对阿奎他们说:“你们这一路也够辛苦的,既然来到阿达了,就陪父老乡亲们玩玩,要知道咱们生活在这山沟沟里,要想看到电视台的人,多不容易。二来,主任也醉了,你们今天就休息好,明天我就带你们到大和尚洞去。”

晚上,他们把我背到一间屋子里,让我躺下。由于第二天要到大和尚洞去,所以当晚阿奎他们也没有怎么玩,都睡了。我和阿奎他们睡一个屋子,李元斌硬要和我们挤,阿奎就骂他:“一个大男人。怕什么怕,人家晓楠也不像你,你说你羞不羞?”

他这一说,倒是提醒沈晓楠了。“奎哥,我怕……”沈晓楠嘟囔着说。

阿奎于是把李元斌一脚踢过去,“晓楠屋子里有两张床,你去陪人家。晚上放老实点,别欺负人家小姑娘啊!”

李元斌一听把他和沈晓楠放一个屋子里去,就喜欢得像过大年一样,帮沈晓楠提着行李就往隔壁的屋子里走。沈晓楠本来不想和李元斌睡一屋的,但是这一路上的离奇经历,让她心里十分害怕,所以也就没有拒绝阿奎的建议,红着脸跟着李元斌走了。

夜里听到李元斌和沈晓楠的对话。

“晓楠,我和你睡一床,好不好?”

“不好,男女授受不亲!”

“晓楠,我中午真看到摄像机里那个女人对我笑了。”

“你别说了,我怕……”

“没事,有我在,我过来和你睡。”

“这样,不好吧?”

“没关系拉!

……

阿奎听了,边脱裤子边说:“龟儿子的,还说看见鬼,明明是想吓唬人家小姑娘。真够意思。”

和阿奎一起睡到夜深三四点,我被尿憋醒了,就爬起来去上厕所。这时酒也醒得差不多了。出门时,看到外面的天空有一轮月亮,静静地照着门前的院子。

这乡里的月亮就是干净,空气也好。我一时兴起,就想到院子前面走走,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却不料,一出院子,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了李元斌光着身子,像猪一样爬地上,吃地上的木屑。

我吓了一跳,忙过去阻止他。而他却无视我的存在,大把大把地将别人家做木门所刨下来的木屑往嘴里和鼻子里塞。我迫于无奈,就猛然扇了他一耳光。这下,李元斌睁开眼睛了,表情木讷地望着我。

“你娘的,你看你自己在做什么?”我怒不可遏。

李元斌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鼻血,“牧哥,刚才,刚才不是晓楠拉着我,出来买炒面吃吗?有个七十岁的大娘在这里卖炒面……你看,我给她十元,她还给我找了四块。”李元斌说着,就把裤兜里的钱给我掏出来。

我一看,哪里是钱,竟然是纸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