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冥界的召唤

几辆警车将我和阿奎带到警局,在审讯室里一位头发倒梳,额头发亮的家伙给我们端了杯茶上来,“祝牧,穆河县电视台,不错!一边是电视台,一边是报社,搞调查就搞调查,怎么把人给搞丢了呢?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你们说你们这闹的什么事儿——搞得我觉都睡不好!”

我开始争辩:“警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也是我们完全没有意料到的。对于胡大记者的失踪我深感同情,可是这与我们完全无关,如果他不擅自离开的话,就不会出这事……”

“好了好了!没有一个犯人会说自己是错的,现在不是推卸责任的时候。说句干巴巴的老实话,咱们警局也会有犯错的时候,这些还靠你们电视台的少报道一些负面新闻。我也不想得罪你们,也不想为难你们,现在主要是想办法,给胡大山家人一个交代,不然人家天天闹事,总是不好的。人家报社日子不好过,你们电视台日子也不好过,我们警局的也不好过。屁大点事,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再狡辩了,我姓杜的把牧主任请过来,没有别的意思,就商量商量而已。”

阿奎算是听明白了那杜警官的意思,便冷冷地说:“没什么好商量的,人丢在大和尚洞了,你们有本事去把他找出来就是了,这是你们警局的事情,和我们无关。”

杜警官在笑,“话不是这么说的,大和尚洞里丢人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咱们警局也爱管不管,可是这次人家是和你们一道进去的,人是一定找不到了,别说你们找不到,你把国际刑侦专家调过来都是白搭。还有什么办法呢?该赔钱就赔钱,该赔命就赔命……命是不用赔进去的,交代是要有一个的。胡大山家人说了,你牧主任愿意掏出一百万来,人家就不告你了,这事算是两清。若掏不出来……”

“掏不出来怎么办?”我双眼直勾勾地望着那杜警官。

“掏不出来就把你给羁押起来,对于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对方是凶手的,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对方是无罪的这类案件,我们向来就是这样处理的,先把嫌疑人抓起来关着,等把人找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再来一个国家赔偿什么的,赔你牧主任百把几十万,算是咱们警局里对你的补偿……可是我可以很坦白地告诉你,胡大山是不可能出现了,大和尚洞里失踪的人,目前已经有记录的,就已经多达一千多人,男女老少都有,从来没一个是被人找到的。”

阿奎这下有些惊慌了,“这么说,你们要把我老弟给关押一辈子了?”

杜警官诡笑,“是这样的,等于是,判了个无期吧!”

“你这些游手好闲的王八蛋!”阿奎边骂边朝杜警官扑过去。杜警官见阿奎上去揪他,忙叫身边的下属过来将阿奎制服,“年轻人,不要冲动!不要冲动!你可以去上访,你可以上诉,一切都由你。但是我要警告你们的是,这是自治州,你可能还没踏出咱们斯丹地区,人已经尸骨无存了,想想吧!”

警局里沉寂了一会,我站起来,红着眼望着杜警官,“杜警官,我知道这事儿怎么解决。你早已心知肚明,你就说吧,我全听你的。一百万,我打死也拿不出那么多,您老就指点指点……”

杜警官忽然变了脸色,原本堆放在他面庞上的那些笑容就像是被丢进红火的画纸一样,顿时烟消云散,“很简单,只要你永远离开电视台的岗位,并且保证永远不要踏入大和尚洞与白溪林场,这些事,就算完了,一百万的事情,咱们警局会给你解决,咱不就图个清净。”

我顿时大笑起来,眼泪都笑出来了,“好!好!我一切都听你们的。”

从警局出来,阿奎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是我能够明显地感觉到他心中压抑着的怒气。和阿奎共事这几年,我早把他当大哥,而他也早拿我当弟弟了,现在忽然冒出这么件事来,真不敢去现象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我不知道,离开电视台,我还能做什么,更不知道,当阿奎和李元斌还有沈晓楠重新去面对他们的新上司时,心里又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狗日的,这什么社会!”沉默着走了一大段路的阿奎终于骂出来了。

我把手放在阿奎肩上,笑笑,“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把这浪风波避过去吧!不在电视台,也没什么不好的。说不准其它地方,还有更好的工作等着我……”

阿奎将我的话打断:“别骗老哥了,你心里想什么,我还能不清楚?那林场的人,和警察局的人,都他妈不是好东西,也不知道这些人背地下都干些什么勾当。胡大记者失踪了,谁他妈的知道怎么回事,我看,搞不好就是那些人制造出来的借口,故意要让你离开电视台……可他们为什么要逼你离开电视台呢?老弟在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咱们这次去搞调查,到现在我都还觉得稀里糊涂的,就像吃了迷魂药一样,总感觉有些记忆不见了。莫非,是你知道了他们的什么秘密,他们才这样把你往死里整?”

我摇了摇头,心不在焉地跟阿奎要了支烟,摆摆手说:“阿奎,忘掉吧,大和尚洞的事情,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去触碰。我从小就是孤儿,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现在爷爷奶奶也过世了,我也没什么牵挂了,有些事情,我牺牲得起。可是阿奎你不同,你有一个可爱的女儿,一个漂亮的妻子,你还有父母要养……我不希望你这样陪我走下去的,你还是好好留在台里过日子吧,不要为我的事情伤脑筋。”

阿奎很不高兴,“说什么屁话,我钟奎就是给你开车的,咱们一辈子都在一辆车上,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再说了,我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落难吗?”

“可现在没有办法了,已经,你没听出来吗?那些当官的都是屁眼黑,咱们就一小老百姓,人家让你死你不得不死,生活在这种地方,你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好了好了,老哥,啥也不说了,晚上把晓楠,还有元斌叫出来,大家到聚兴楼喝几杯,你应该为我感到高兴才对,想想吧,如果那些人真要把我抓进去,你有什么办法呢?这样的结果不是很好么?”

阿奎一拳击在街边的一棵香樟树上,“真他妈活得窝囊!好吧!晚上好好喝几杯。放心,那些人如果真要和你过不下去,我这一百五十斤的身体就豁出去了。”

“好了,老哥,事情不会像你想的那样严重。记得晚上,好好聚一聚!”

阿奎到电视台去了,我打了个车回到自己的住所,一个人静静地在床上坐了一会儿,看了看自己种植的几盆仙人球,又看了看自己晒在阳台上几天没有收回来被雨水淋得长霉的鞋子——想到自己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心里还是会一阵阵地难过。我现在住的房子是单位上安排的,离开了这里,我都还不知道,我的下一站会在什么地方。

在床上躺了一会,我一骨碌爬起来,好好地洗了把脸,拿起剃须刀把胡子给剃了,然后就准备到聚兴楼去等阿奎他们。不管怎么说,好歹这顿散伙饭是要吃的。

沈晓楠是和主播江莉一起来的,阿奎开车,李元斌和台长坐在两位美女的旁边。电视台小,人数也不多,打杂的那些人,阿奎说没必要带上,怕破坏气氛。本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刘台长过来,但是刘台长那人是天生的好凑热闹,见沈晓楠和江莉都过来了,他怎么还坐得住,你不让他来的话,日后在台里还怎么混?

一群人在聚兴楼订了个包间,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吃完饭了,又到旁边的星河KTV唱歌。沈晓楠一开口就是邓丽君的《何日君再来》,随后是阿奎的《军中绿花》,再到李元斌的《冲动的惩罚》……到了我这里,我一伤感,唱了首谭咏麟的经典歌曲《讲不出再见》,直唱得李元斌坐在一旁哭得稀里哗啦的。

既然要走了,酒自然是少不得的,阿奎喝了劲酒,又要喝米酒。就连沈晓楠和江莉,也都喝啤酒喝得颤巍巍的。那色鬼刘台长,本来是想把晓楠和江莉灌醉,趁机揩油,结果被阿奎识破了意图,硬要拉着他喝,结果沈晓楠她们还没翻,刘台长却先翻了,摆了个狗吃屎的姿势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阿奎的酒量很好,平时一喝两瓶白酒什么事都没有。加上咱们是小县城,夜深车辆不多,咱们开的是新闻采访车,县里那几个破交警也不会拦。所以大家喝到一点半,便坐上车被阿奎一一送回了家。

本来那晚阿奎是想要陪我到最后的,孰料他老婆打电话过来说,他女儿肚子疼,疼得厉害,他也就没有陪我了,把半醉半醒的我送到屋里,便和李元斌开着车走了。

回到屋里,晃悠悠地把门关上,我衣服鞋子都没脱直接倒在了床上。

可能是喝多了酒的原因,我感觉到头很痛,眼皮很重。虽然整个人的意识还非常清楚,但是无论怎么爬都爬不起来。

挣扎了半会,安静地睡了几个小时。大概到了凌晨五点钟左右,我忽然被楼下一些小孩子的笑声吵醒了。走到窗前,楼下的篮球场旁那盏昏黄的路灯还亮着,一些说不清楚是蚊子还是苍蝇的小虫子围绕着路灯转圈圈。

很安静的一夜,在球场的篮板下,我看到一个小男孩穿着一件绿色的运动服蹲在地上玩玻璃弹子,一位穿着短裙的少女正仰着头,朝我微笑。

我心想,这小孩和少女是哪家的孩子,这么早就起来玩了。安奈不住好奇心的驱使,我径直朝楼下走去,直接来到了篮球场。见我过来,女孩靠在了一面墙上,依然微笑,而小男孩好像并没有意识到有个人站在自己的面前,依然一遍又一遍地用手指弹着玻璃弹子。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我友善地问那小男孩。

小男孩猛然直起头,于是我便看到了一种熟悉的表情,那是孤僻与冷漠的表现。

“他叫木木,今年刚上三年级。他的作文写得很好,不过他很喜欢玩玻璃弹子。”站在我对面的少女用温柔地声音回答我说。

“木木?很好听的名字,作文写得好,爱玩玻璃弹子,呵呵,他让我想起了我的儿童时代。不错,我喜欢这小孩。”

“哦?牧主任,你小时候也喜欢玩玻璃弹子啊?”少女好奇地问。

“是啊!你呢,你又叫什么名字?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咱们没见过面吧?”

“我喜欢树叶,我的名字叫燕情,梁间燕子太无情的燕情。”

“梁间燕子太无情?这不是《红楼梦》的葬花词么?”

“是的,我喜欢林黛玉。”少女轻声说。

……

很讨人喜欢的一个小姑娘,看上去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雪白的短裙,雪白的高筒袜,下边是一双紫色的小皮鞋。头发散披着,耳朵斜后面夹着一支紫色的蝴蝶发夹——这样的装扮,忽然让我感觉有些眼熟,就是一时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小姑娘,你家是新搬来的吗?我以前没有见过你啊!”我再次探问。

小姑娘一瘪嘴,“我婆婆家住在这里,我和弟弟过来看她。”

“噢!那你家离这儿远吧?”

“不远,你想去我家坐坐吗?你想去,一会儿就到了。”

看着小姑娘一脸的诚意,我再也无法拒绝她的邀请了。反正我就要离开电视台了,在走之前,我想好好放任一下自己,让自己融入到儿童的世界中去,以便忘了这世间的种种黑暗。“你的父母不介意我去你们家吧?”

“我爸妈不在家,他们……矿山的工人,几个月才回来一次。屋里,就我和弟弟两个人,大哥哥尽管去就是了,不用担心什么的。”

“哦?你父母是工人?我父母也是,不过他们死很久了。”

小姑娘不再说什么,过来拉着小男孩的手就往前边走。走出去十几米远了,见我还站在原地,就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姐弟两,我的心里一阵阵难过。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在我们斯丹地区,很多小孩的父母都死在了煤炭洞里,许多家庭都是世世代代的采煤工人。也没办法,谁让咱们这地方的人笨,如此丰富的煤资源,倒是造就了许多外地资产上亿的煤老板,我们当地的老百姓呢,只能给别人打点苦力工,养家糊口。

小姑娘和小男孩的脚步走得很急,我紧紧跟在他们姐弟后面,有好几次都是他们停下来等我,见我跟上来了,他们才继续往前走的。

走出了穆河县城,东方有些泛白了,看上去,像是快要天亮的样子。

由于是凌晨,县城又是四面环山,所以雾气很浓,十米开外的景物,看上去都朦朦胧胧的。在雾气之中走了十几分钟,前面就碰到一条岔向南边的公路了。我站在那条公路的入口处看了看,一时间都想不起来,那条公路是通向什么地方的。

见我站在那里不走,小姑娘就急了,停下脚步朝我招手,“大哥哥,我家就快到了,快一点走,天亮了,这里有很多运煤的车经过,到时候会有很多灰尘,我怕脏了大哥哥的衣服。”

听她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是,路上有运煤车辆的时候,步行最糟糕了。有时你好不容易漂白一件衬衫穿在身上,往公路边走一趟回来,白领都成黑领了。

在晨雾中行走了一会,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些村庄了。这时候,我发现天空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飘下来。抬起头一望,顿时大惊失色,原来,天空竟然下雪了。可是,那些六角形的雪花并不是白色的,而是铅灰色的。此外,我还注意到,当那些灰色的雪花飘落在地上时,它们并没有像真正的雪花那样立即融化,而是如棉絮般一层层铺开来。

周围的世界很安静,就连行人的脚步声都没有。唯有地上那一行行整齐的脚印,能够证明这个地方,还有人来过。

跟着小姑娘走了一会,晨雾渐渐散了,结果呈现在我面前的景象让我惊恐万分,原来,我又回到了我梦境中的世界:依然是沉寂的村庄,空旷的打谷场,还有零零落落的一些茅草屋与满天飞舞的,雪花一样的煤灰……

“小妹妹,你家……你家怎么会在这儿。”我结结巴巴地问。

小姑娘这时候的表情十分忧伤,目光黯然,和小男孩站在我面前,什么话也没说。我拧了拧自己的脸蛋,以便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可事实上,从面部传过来的疼痛告诉了我,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可是让我着实想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鸦山脚下的村庄,会出现在县城边?莫非真有什么时光隧道不成?

正想着,一些细微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我的四面八方传来。我回顾四周,发现在千千万万飘舞的煤灰之中,一些身材高大的黑影正朝我靠近,“快跑!”小女孩大喊一声,和小男孩一左一右地拉着我的手就往晨雾密集的方向跑去。

“他们是谁,你认识他们吗?”我问。

小姑娘边跑边回答:“他们是冥界的人,有人要死的时候,他们就会出来,围绕着打谷场转圈子,这是他们的一种礼仪。每年,他们都会出来,可能哪里又要死人了。”

跑进了晨雾之中,周围的世界开始模糊了。“大哥哥放心了,在雾里边,他们找不到我们,我们跟着这团雾走吧,很快就到我家了。我家在窑洞里……”

窑洞,熟悉而又陌生的地方,听爷爷奶奶说,在我两岁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在了窑洞里边。记得小时候总是想着到矿山去找父母,可是又不记得是在哪个矿山的哪个窑洞里,于是找呀找,找到筋疲力尽,一不小心从跌入了一口废弃的矿井里,幸亏矿井不深,被一位大姐姐给救起来了,不过遗憾的是,对于那位救我的女孩,我的印象十分模糊,一直没有将她想起来。

晨雾消失后,一座圆形的小山出现在我的面前,山上到处都是窑洞的洞口,一眼看上去,就像一个马蜂窝一样,我心想,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我家就在山腰的一个窑洞里,可是,大哥哥你不能进去。”小姑娘将正欲往山上爬的我拦住。我心里十分疑惑,赶紧问她为什么不能上去。结果小姑娘的回答让我差点晕倒过去,“因为这是亡灵居住的地方,我和他都已经死了,今后,还有许许多多的亡灵将要被他们赶到这里来,大哥哥你赶快走吧!只要你记得这个地方,就好了。”

我一连退了几步,“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带我到这个地方来做什么?”

“梁间燕子太无情,牧,你会知道我是谁的,回去!不然就晚了。”女孩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她和小男孩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稀疏的雾气之中。紧接着,天空开始狂风大作,一阵漩涡风将我直接卷到了半空中,我整个人就迷迷糊糊地被那阵风吹到了另外一个地方……

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医院,阿奎,沈晓楠一干人都站在我旁边。

见过我醒了,阿奎忙凑上来,“老弟,你把大家都吓坏了,醒了就没事了。”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躺医院里呢?”我欠起身子到处看。

李元斌将摄像机端过来,于是我就看到了自己就像一只塑料袋一样挂在县城西边的那座220KV的电线塔上。“牧哥,你真牛逼,你是怎么爬到电线塔上去的?18米的高度,那么多电线,你竟然没事,神了,我准备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去,我保证,不久后就会有一个电线哥横空出世。”

阿奎拍了李元斌的脑袋一巴掌,“别闹了!对了,老弟,你是怎么爬上去的?”

我愣了半天,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被风吹上去的。”

刘台长忙说:“昨晚天气预报没说有那么大的风啊?”

于是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用看怪兽的眼神往我身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