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鸿兴印刷厂

鸿兴印刷厂的前身可以追溯到1850年。

原名柯默尔印刷公司,创始人汉克恩。是最早期,外国人在我国开办的大型印刷企业之一。

1956年公私合营,更名为前进印刷厂,后来划分成鸿兴印刷厂和中堂印刷厂两部分。

周洪喜承包的鸿兴印刷厂主营彩盒类纸张印刷。

另一家中堂印刷厂实力雄厚,不仅生产彩箱彩盒,还可以制作大型瓦楞纸箱。

为了提升市场竞争力,周洪喜托了天大的人情,好不容易买到一台二手凯德堡对开胶印机。

进口机果然不负众望,鸿兴印刷厂的印刷质量大幅提升。

这次能接到大订单,就是虎口夺食,从中堂印刷厂手里抢过来的生意。

“你小子行啊,都能抢客户了。”

“也算不上抢,我们和中堂同时打样,客户被凯德堡的印刷质量震撼到了。”

回忆当时情景,周建军的脸上洋溢出自豪的辉光。可这辉光仅仅维持了不到一秒钟,他的脑袋立马耷拉下来。

“抢是抢回来了,糊盒子的速度跟不上啊。我们厂总共四十三个人,人家财大气粗,光糊盒工人就有一百多号。”

“这家客户的订单量大得出奇,他们本来跟中堂合作,后来看中我们的质量,才把订单分了三分之一让我们试做。”

“就是这三分之一的量我们也完不成呐,第一批货算是勉强出掉,现在第二批订单紧跟着过来了。除了招工人,不然第二批货根本糊不出来。”

说到这里,周建军叹了口气。每天加班加点,好多女工的家人都找到厂里来了。

要不是叔侄俩人缘好,工人们早就炸锅翻脸了。

看着周建军苦恼的样子,丁禹微微皱起眉头,他问周建军说:“凯德堡胶印机的最快速度可以达到一万张每小时,人工糊盒确实跟不上。现在只是卡在糊盒上吗?除了糊盒子,还有没有其他延误时间的工序?”

“没有了,这家客户是做化妆品的,盒子尺寸小,用不着裱瓦楞。三十二模一版,我们有六台模切机,轧盒速度绰绰有余。”

“手工糊的话,一个人八小时能糊多少只?”

“最多一千六,但是再这么干下去,工人们吃不消啊。已经熬了三个通宵,要把人家家庭拆散了。”

“别急。”略微沉吟,丁禹交叉手指分析说:“一小时两百个,四十三个人,最多九千个。按照每天八小时计算,差不多七万只左右,这是大客户啊。”

他在周建军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继续说:“糊盒子的事情我来解决,但是铁生你要帮我用心找。”

“能不能找到不敢打包票,但是我办事你放心,我周建军不是嘴上没毛的人。”

周建军开着摩托车走了,丁禹回家拿了自行车,往鸿兴印刷厂骑。

刚到厂门口,看到空地上一排溜堆着十来只木栈板,每个栈板上都是整整齐齐,一捆一捆打包好的纸盒子。

一大帮人围在办公室门口,周洪喜来回踱步,拍着脸正在狂发脾气。

“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只顾速度不求质量。这下好了,三十万只盒子退回来了,让我这张老脸往哪里搁?鸿兴印刷厂的金字招牌还要不要了?”

“你们不怕丢人,我周洪喜丢不起这个人!”他喊到喉咙沙哑,就在众人低头忏悔的时候,突然提高音量,跳到木栈板前面狂吼道:“阿忠,拿火柴来。”

众人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那个四十多岁的黑瘦机长麻溜地掏出火柴盒,两只手托着,跑到周洪喜身边说:“厂长,下午烟抽完了,还没去买。”

“谁说要抽烟?”周洪喜瞪着他。

机长一怔:“那……”

“那什么那?点火烧掉,把这些盒子统统烧掉!”

周洪喜暴跳如雷。

“啊?干嘛烧掉?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熬了三个通宵糊出来的。”

“就是,又不是每只都糊歪了,检查一下,肯定能挑出好多合格品。”

“多浪费啊,卖废纸能卖不少钱。”

工人们顿时喧哗起来,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赞成周洪喜烧盒子。

好几个女工围过去,挽着周洪喜的胳膊给他撸背。

“厂长您消消火,十根手指头伸出来还有长短呢,何况三十万只小盒子。”

“我们不回去了,留下来加班。就算再熬个通宵,也要把合格品挑出来。到时候差多少补多少,争取明天给客户送回去不就得了。”

“放屁!”

周洪喜火了,一声暴吼势如奔雷,把围在他身边的女工们震得东倒西歪。

好强的气势。

丁禹本想过去劝他几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倒要看看他下一步怎么办,如果真把这么多盒子烧掉,说明周厂长是个做大事的人。

整个厂区鸦雀无声,空气在一瞬间凝结成冰块。

就听周洪喜扯着嗓门吼道:“我就想问问你们,如果摆在你们面前的不是三十万只纸盒子,而是三十万颗送往前线的子弹。你们能容忍任何一颗子弹出问题吗?打不出去怎么办?炸膛了怎么办?前线将士是你们的丈夫儿子怎么办?”

接连三个怎么办,问得工人们哑口无言。机长阿忠还没有缓过神来,周洪喜劈手夺过火柴,抓住纸盒子直接点火。

熊熊火光,映在所有人惊愕的脸上。是时候出场了,周厂长是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丁禹停好自行车,拍着巴掌走了进去。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有了周厂长这样精益求精的领军·人物,不久的将来,鸿兴印刷厂一定会走出国门,成为全世界第一流的印刷圣地。”

那一晚,周洪喜让工人们统统回去休息,他把丁禹拉进办公室,两个人就着半包花生米,喝了一晚上的酒。

“小兄弟,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说他打过M·国鬼子,长津湖一战,全连几乎死光了,就剩下他和教导员两个人。

“知道教导员怎么牺牲的吗?”

周洪喜抬起头,他的眼神看上去空洞无边,整个人就像散了架的枯木。

“怎么牺牲的?”想起退休前看过的电影,丁禹也跟着热泪盈眶。

“该死的子弹卡壳了。”周洪喜无力地摇了摇头,饮尽杯中酒,慨然长叹:“教导员出了名的神枪手,如果不卡壳,死的是那个M·国鬼子。”

隔了许久,他问丁禹:“你说我该不该烧掉那些盒子?三十万只,一万八千块钱呐。或许我真的做错了,和平年代没有战场。”

学着周洪喜的样子,丁禹一口饮尽杯中酒,他望着还在长吁短叹的周洪喜正色说道:“厂长您做得对。成大事者,容不得半点马虎。我们已经落后发达国家几十年了,如果不从根本上抓起,就算暂时赚到金山银山,那也是富不过三代,到头来照样被别人看不起。”

“你真这么认为?”周洪喜惊讶地望着丁禹。

“当然。”丁禹给周洪喜倒了杯酒,他接着说:“您要是允许把这三十万只盒子出给客户,就等于允许鸿兴印刷厂明天再生产三百万只这样的盒子。”

周洪喜闻言大惊,他微微一怔,随即缓过神来,隔着桌子拉住丁禹的手说:“小兄弟,我想把印刷厂交给你来管理,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