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越王路上的吉普车

周洪喜的好意,丁禹婉言谢绝。

并不是他不想接手这样的厂子,而是初来乍到,跟工人们的关系尚未熟稔。

此时贸然接手,必定难以服众。

再者家里状况一团糟,铁生下落不明。

章校长手术当天已经醒过来了,直到现在她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要让所有人过上好日子,必须建立足够的经济基础。

如果答应周洪喜的要求,就算拿到厂长同级别的工资,家庭开销仍然无法满足。

鸿兴印刷厂他不会放弃,要不然就不会和周洪喜促膝长谈到天亮了。

在这个退伍老兵身上,丁禹看到了民族复兴的希望。

上辈子他不止一次思考过,为什么龙族制造遍布全球,全球第二大经济体还是被发达国家瞧不起?

因为我们造出来的产品被人家烙上了粗制滥造的印记,便宜货成了龙族制造的代名词。

没有拳头产品不行,没有扎实的工匠精神更加不行。

就拿鸿兴印刷厂的二手凯德堡胶印机来说,每一根电线排列得整整齐齐,就连外皮上的彩线都没有出现扭曲。

可别小看了这一点,再过四十年我们都没有赶上。

这不是金钱能够解决的问题,需要往龙族人的骨子里植入强大的自我珍惜。

雄鹰想要振翅高飞,必须学会爱惜自己的羽毛。

周洪喜这把火烧得好,烧掉了鸿兴人的鼠目寸光,烧出了鸿兴印刷厂的战略前景。

虽然昨天烧盒子的时候,只有上中班的工人在场。但是丁禹深信,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周洪喜只做良品的决心一定会影响越来越多的人。

于是他倒了杯茶,放在周洪喜面前说:“周厂长放心,我不是不愿意来鸿兴上班,而是家里一团糟,心思一时半会静不下来。有事您尽管让周建军过来找我好了,现在工人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和信心,如果把糊盒速度提起来,他们的劳动强度可以大幅降低,工作效率一定会成倍增长。”

一句话说到了周洪喜的心坎里,这些天让周建军天天往医院跑,就是担心丁禹记性不好。

周洪喜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力,坐在面前的小伙子绝对不是一般人物。

听到这句话,他立马乐呵呵地转过身,从铁皮柜里掏出三沓大团结,推到丁禹面前说:“早就给你预备好了,三千块钱够不够?不够的话,我去银行取。”

一出手就是三千块,周洪喜气魄不凡。

要知道那时候的三千块可不是小数目,人均工资三十七块五毛二,相当于一个熟练工人不吃不喝六七年的工资。

折算到现代,就是六十万呐。

“那我不跟您客套了,多退少补。”望着面前的巨款,丁禹没有推辞。

此时天色大亮,上早班的工人们已经开始干活。辞别周洪喜,丁禹推着自行车刚出厂门,便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周建军。

这家伙脸颊红扑扑,满嘴酒气,摩托车开得歪歪扭扭。他也是一宿未睡,几乎把孤山和石湖周边的村子统统跑遍。

顾铁生没有找到,不过周建军带来了突破性的新消息。

“你说的没错,顾德泉百分之百是被人谋害的。”

“到底怎么回事?”丁禹揪住周建军的肩膀焦急地问。

“章校长出事的那天凌晨,大概四点钟不到的样子,有辆吉普车开过越王路。”

“你说什么?”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听到这样的消息,丁禹的心还是揪到了嗓子眼。

那年头汽车是稀罕物,市里绝大部分领导都是骑自行车上下班。

越王路紧挨着孤山南坡,环湖一路往西。

章校长娘家就在孤山西南方向的越溪村,走孤山小路绕到越王路上,可以节省一半时间。

荒郊野岭,越王路上怎么会有吉普车的?

据周建军介绍,他挨着村子寻找顾铁生,在南湖村碰到个喝早酒的村民,聊得投机,陪他喝了几杯。

那个村民的家就在石湖边上,每天早上三点钟起床,三点半开始喝酒,十几年从来没有间断过。

二十七号早上,才喝了两杯,就听到马达轰鸣,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飞驰而过。

当时他很好奇,以为国家又要征兵了。

“后来呢?那辆吉普车往哪去了?”丁禹问。

周建军打了个饱嗝,伸手在嘴巴前面扇了几下说:“当时雨大,老头没看清楚。不过四点半的时候,那辆吉普车又开回来了,速度特别快,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见了。”

最关键的,是第二天凌晨,那辆吉普车又从越王路上驶过。

“号牌呢?号牌看清楚没有?”

“哪有什么号牌?雨那么大,能看到是辆吉普车已经不错了。”

“找,找到那辆吉普车。”丁禹一拳砸在墙壁上,隔了一会儿,他在周建军的肩膀上拍了两下:“谢谢你兄弟,不过没有摄像头,不好找啊。”

“什么摄像头?”

周建军大惊,那年头连照相机都没有普及,摄像头这三个字从来没有听说过。

丁禹随便解释了几句,让周建军帮忙打听。周建军说,要找吉普车倒也不难,张志勇他们家就有一辆。

“张志勇是谁?”丁禹问。

“中堂印刷厂厂长,不过那辆吉普车不是他的,是他爹单位里的公车,这小子经常开出去显呗。”

本想让周建军立马带他去找张志勇,可是那小子喝得醉醺醺的,无精打采像只煨灶猫。

印刷厂着急出货,糊盒子要紧。

丁禹决定暂时不去打草惊蛇,他让周建军回去休息,自己骑着自行车赶往五金市场。

市场位于东中市,八四年的时候还没有形成规模。好多配件在机电公司柜台上根本买不到,只能想办法定制加工。

拎着两大袋零配件正要往自行车后座上绑,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买配件怎么不找我?”

“呃……你是……”

“姜毛多,王惠她爱人呐。”

是个三十岁不到的矮壮男人,红脸膛,蛤蟆眼,身上带着一股子铁腥气。

听他这么一说丁禹想起来了。

王惠的男人在东中市开五金店,是当时第一批注册的个体工商户。

只不过王惠不是什么好东西,经常跟丁禹的那帮狐朋狗友们搅和在一起。

据说一包瓜子就可以跟她上床,有时候还把野男人带到家里去跳贴面舞。

“原来是姜经理啊,正有一些配件找不到,想请你帮忙看看呢。”

“好说,走,到我店里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