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着话,拖拉机突然往前一冲,大爷扶不稳,差点被横过来的拖拉机扶手甩出去。
周围群山连绵不绝,虽说山体算不上陡峭,但是如果从山坡上摔下去,断胳膊断腿在所难免。
“大爷,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吧?要不我来开,建军陪您在后面歇着。”
“这点路算个屁,想当年,老夫闭……”
老头大手横扫,话没说完,拖拉机扶手重又打起横来。急得他满头大汗,跟机器较上了劲。
没办法,山路实在不好走,地面上坑坑洼洼,拖拉机就像暴躁的野牛,上蹿下跳,难以掌控。
好说歹说,在老头即将脱力的时候,他终于答应让丁禹试试。
“娃娃,你行不行?”
“大爷,他都是娃儿爸爸啦,男人哪有说行不行的?”
周建军跟着起哄,被丁禹狠狠锤了一拳,总算老实下来。、
扶着老头上了后车斗,周建军觉得好奇:
丁禹这小子,到底什么人呐?样样都会?修机器,开摩托车,连手扶拖拉机都开得这么溜。
其实他哪里知道?上辈子丁禹吃尽了人间苦。刚开始流浪的时候,在窑厂里烧过大砖窑,工地上搬过砖,别说手扶拖拉机了,就是吴淞江里的机帆船他都开过。
“这小子,技术不赖。”
拖拉机接连越过几道深坑,老头总算放下心来,踏踏实实坐到后车斗里面的破棉被上,和周建军天南海北唠起闲磕。
“我说小伙子,咱们这山有名呐。当年越国大将军范蠡,就是在这片大山里训练士兵,三千越甲可吞吴,说的就是冥王山里的故事。”
他说他叫凡无用,世世代代居住在农垦镇。
农垦镇以前不叫这个名字,后来因为红旗农场,才改成现如今这种土不拉几的名字。
听到这里,周建军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个老头真有意思,嫌弃农垦镇名字不好,怎么不说说他自己的名字呢?
凡无用,亏他爹妈想得出来。
眼见着凡老头要光火,周建军收起嬉皮笑脸的模样,赶紧掏出香烟,恭恭敬敬地给老头敬烟,总算让凡无用平息下来。
凡老头接着说他的故事,他说此地属于天目山系,孤月岭底下的溶洞直通冥王山。
越王勾践回国之后,命大将军范蠡在冥王山中训练死士,范大将军的帅帐就在孤月岭。
“我说小伙子,大爷打过矮东洋你们信不信?”
“信信信,就您这身英雄气,七八个倭子鬼不在话下。不过凡大爷,范蠡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别打岔,大将军那是两千多年前的陈年旧事,就不许我凡老头显呗显呗?”
凡无用两眼一瞪,吧嗒吧嗒吸了几口烟,嫌卷烟力道不够,看了看烟屁股上的牌子继续往下说。
“你们年轻人呐,要知道幸福生活来之不易。就拿我当年跟矮东洋干仗的事情为例,好家伙,鬼子司令部就在越都城。隔三差五进山大扫荡,不揍他狗▪日的能行吗?”
一旦打开话匣子,凡老头根本停不下来,好在七兜八拐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山路,要不然丁禹找不着北。
赶到农垦镇,日头业已偏西。去粮管局大院还掉拖拉机,丁禹要去镇上找招待所,凡老头说:“算啦,要是不嫌弃,去大爷家将就一宿,尝尝冥王山特产烤野猪腿。”
此刻金乌西坠,因为身处群山之中,日头照不到的地方已然有了凉意。
听他再次提到冥王山,丁禹和周建军不由得对视一眼,感觉脊梁骨上凉飕飕的,说不出来的落寞。
“凡大爷,为什么叫冥王山呢?这里山林娟秀,好像跟冥王扯不上关系。”
“呵呵呵,这就不懂了吧?所谓冥王山,是后人加上去的。冥王掌管阴曹地府,灭吴的三千越甲,尽是山中子弟。他们赴国难战死沙场,但是他们的英魂时刻护卫住山中子民。所以这冥王啊,不但不让人害怕,反而是这片青山绿水的守护神。”
“还有这样的说法?那好,既然凡大爷不嫌我们累赘,就去府上叨扰一宿。”
跟着凡老头往西走,一路上尽是和他打招呼的人。看来凡老头在农垦镇上人缘不错,是个值得结交的朴实长者。
约莫走了两三里地,农垦镇被远远地抛在身后。
凡老头指着不远处的翠竹林说:“到喽,看见竹林里冒出来的炊烟了吗?到家就有好吃的。”
看他神情,高兴而又满足。
丁禹的脑海里不由之主地浮现出邱小璐的影子,俞天恩的家也在竹林之中,与这里不同的,仅仅是山形地势而已。
同样炊烟袅袅,同样翠竹幽深,同样贤惠的妻子……
“妙哉,好一对神仙眷侣。”
丁禹昂首赞道。
“发哪门子神经?要不咱俩别忙活了,在这儿搭几间房子,把倩菱他们接过来。”
“神神叨叨,扯上倩菱做啥?我是说凡大爷幸福,和凡大娘相濡以沫。”
两个人争争吵吵,跟在凡无用后面走。
绕过一处小坡,耳朵里传来涓涓细流的声音,一条通体发光的小黑狗从竹林里蹿了出来。
夕阳越发艳丽,将远山近景统统包裹起来,就连清澈的溪水都被镀上了淡淡的金光。
“小黑,跟奶奶说一声,我们家来客人了,舀两壶酒,野猪腿伺候。”
隔着小溪,凡无用吼了一嗓子。
说也奇怪,那条小黑狗好像听不懂老主人的话,汪汪汪叫了好几声,四脚挠地,不停地上蹿下跳。
“不好,秀珍出事了。”
凡无用大惊失色,连裤腿都没有挽,直接踩着溪水淌了过去。
“走。”
丁禹紧了紧背包,冲着周建军一招手,两个人一前一后,跟着凡无用淌过小溪。
小黑狗似乎看到了救星,冲着赶过去的三个人好一通狂吠。它一会儿冲进翠竹林,一会儿又跑回来吼上几声。
竹林里三间瓦屋,跟俞天恩家的格局有些相像。
老头顾不上招呼,跟着小黑狗冲进最东边的厨房里。
“秀珍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
灶膛里烧着火,大铁锅里的绿叶菜开始焦糊。
跟他年纪相仿的老太太蜷缩在地上,她面如金纸,两只手捂住肚子,痛得睁不开眼睛。
“快,抱到床上去。”
来不及细想,丁禹一个箭步跳过去,从凡老头手里抢过老太太,抱起来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