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进院子便能感觉到空气的颤动,用声若洪钟形容那个男人的声音毫不为过。
那人身形魁梧,最起码在一米八二以上。从他搀扶凡老太太的动作和神情来看,是个不折不扣的孝子。
可是凡无用偏偏不待见他,看见儿子进来,眼皮子都没有抬。
倒是男人很有礼貌,跟丁禹和周建军打过招呼之后,安顿母亲坐好,他自己搬了张小板凳,坐到凡无用身边喊了声“爹”。
凡老头不理他,他便没话找话,问他爹怎么不给他介绍客人。
凡无用从鼻孔里哼了一声:“普通老百姓有什么好介绍的?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吗?大领导怎么能出尔反尔?”
那男人陪着笑,一边给他爹锤肩膀,一边解释说:“下午不是有个会吗?我哪知道什么时候结束?”
“那你现在滚回来做啥?”凡老头开始傲娇。
那男人丝毫不觉得厌烦,反而搂着凡老头的肩膀对丁禹和周建军说:“我爹还生气了,冥王山最出色的老猎人也会生气。你们估计不知道吧?想当年他老人家可是了不起的大人物。一杆猎枪一条狗,独闯小鬼子司令部……”
“要你说?想当年……”
“哎哟哟算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天天想当年,你们爷俩累不累?”
老头大手一摆,截断儿子的话头刚想回忆往事,被凡大娘拍巴掌打断。
望着老凡头意犹未尽的埋汰样,丁禹递了根香烟给他,再给中年人时,那男人摆摆手,笑着拒绝了。
“就喜欢听凡大爷讲故事,我和建军还没有听够呢。”
“刀光剑影,孤胆英雄,这才是男人该有的大气势。”
“呵呵呵,老婆子说得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说它做啥?这是我儿子连成,人都齐了,秀珍上酒。”
老凡头得意洋洋,一边喊老伴儿上酒,一边把丁禹给凡大娘治病的事情说给儿子听。
那男人微微一怔,他和父亲的想法不同,但是凡老头说得兴高采烈,连成只能附和着他,笑眯眯地听他说。
好不容易等到凡老头把话说完,连成双掌合十,冲着丁禹和周建军深深一躬。
“多亏二位小兄弟,连成平时回家少,疏忽了老娘身体。请问我娘的病因何而起,对身体伤害大吗?”
一句小兄弟,喊得丁禹和周建军不好意思。怎么说人家都是大领导,再者年纪摆在那里,五十岁上下,比周建军的年龄至少翻了个倍。
于是丁禹欠了欠身,回答说:“大叔您客气了,其实我不是医生,就是跟我俞大哥学了些急救知识,刚才大娘犯病,正好派上用场。”
“对,俞大哥才是大医生。医学院毕业,他们家是川中名医世家。”
周建军跟着补充。
扫了一眼连成惊讶的眼神,丁禹接着说:“大娘的病灶在肚脐眼下方一横指处,里面有个长条形的肿块。我不敢断定是不是长期病灶,所以大叔您最好带大娘去正规医院里彻底检查一下。”
“哦?原来如此。”连成倒吸一口凉气,扶着他娘说:“肚子里有肿块怎么不告诉儿子?爹,明天我请假,一起陪娘去越城大医院彻底检查。”
“用不着大惊小怪吧?你娘身体棒得很。”
“你爹说得对,儿啊,你工作忙,上你的班去。娘的身体硬朗得很,就是偶尔肚子疼一下而已。”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凡无用说的是气话。凡大娘担心儿子,说的是安慰他的话。
连成不答应,大手一摆,很郑重地说:“就这么定,娘您这次听我的。”
随后他冲着丁禹和周建军拱了拱手:“二位小兄弟今晚在家歇息一宿,我去把工作安排一下,明天早上回来。”
说完,他不顾凡大娘反对,起身大踏步往竹门外走去。
小黑狗啊呜一嗓子,从田间地头里蹿出来,跟着连成身后跑来跑去。
“连成,吃了饭再走。”
凡大娘着急地喊。
“不啦,乘着天色没黑透,我得赶紧回去。娘您回屋吧,明天一大早我就回来。”
“这孩子……”
凡大娘跺着脚,埋怨凡老头把儿子逼得太急。
凡老头两眼一瞪:“怪我做什么?你自己数数,兔崽子多长时间没回来了?”
“还说?组织上工作忙,能怪孩子吗?”
凡大娘抽了凡老头一巴掌,转过头去悄悄地抹眼泪。
“大娘,您别急。您肚子里的肿块不一定是病灶,可能是经脉不通,阻塞在血管里形成的。明天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彻底检查不是能放心吗?”
丁禹实话实说,他确实不知道肿块的形成原因,至于良性还是恶性,那就更加不得而知了。
不过既然发现了问题,在没法断定好坏的情况下,彻底检查是必要的手段。
“大娘不急,大娘急得是儿子难得回来,老头子不待见他。”
凡大娘哭哭啼啼地说。
“什么事都怪我,你怎么不怪他?”
老凡头卷了根香烟,就着柴火点燃。瞪了凡大娘一眼,开始唠叨起来。
原来连成全民汝连成,不是老凡头夫妇的亲儿子。老凡头喜欢想当年,因为汝连成是他独闯鬼子宪兵司令部,从牢房里截出来的好友遗孤。
“那一战,说它天昏地暗毫不为过。”
火堆里“噼啪”一声响,迸出几朵极其耀眼的火星。映着老凡头略显浑浊的目光,凌厉的杀气不减当年。
“连成苦啊,他爹是农垦镇上汝举人家的独子。别看他是大户人家,一家人对我们这些小人物从来不摆架子。”
“只可惜啊,他娘生下他没几天,一家人就被倭子鬼抓到越城司令部去了。”
“当年老夫刚刚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听到汝大哥一家遭了祸,当时就不答应了。”
“夜里偷了家里的猎枪,背上所有炸药,带着小黑它太太爷爷直奔越都城。”
“足足跑了一天一夜,赶到越城的时候,正好汝大哥队伍上的人劫狱,跟小鬼子对上火了。老子二话不说,抬手一枪,你们知道结果怎么样?”
说到这里,凡老头双目放光,得意地望着丁禹和周建军,卖起了关子。
“还能怎么样呀?把鬼子大佐撂倒了呗。又没打死,那个大佐后来还带着人进山扫荡的呢。”
凡大娘把野猪腿翻了个身,不经意地嘟囔了几句。
“你懂什么?”凡老头火了。
丁禹和周建军双挑大拇指:“不得了,老爷子不得了啊。一枪撂倒鬼子大佐,百步穿杨,了不起的大功劳。”
两个人又是敬烟,又是点火,做足了马屁工夫。
凡老头总算平静下来,他忽然叹了口气:“只可惜汝大哥一家已经遇害,汝大嫂临终前将连成托付于我,让我收他为子,永远不要说出他的身世。”
“可是我哪能够啊?汝举人家的独苗苗,我能让他跟我姓?”